便在此時,忽聽腳步聲雜遝,前方巷中竟有不少人,跟著傳來陣陣淫笑,有人笑道:“小妞兒莫怕,咱們可都是正人君子呢。”


    淩欽霜暗歎一聲,忙往巷口奔了去。卻見十幾號人圍著一頂小轎,人人都作大內侍衛裝束,品級甚低,看樣子卻是新來未久的。


    卻見白光一閃,轎簾已被挑開,頓時引得嘖嘖連聲:“好美的娘們!”“小妞兒,跟咱們回去暖被窩吧。”


    簡陋的轎子裏,一個怯怯的身影縮成一團,朦朦朧朧,顫抖不已,顯然是害怕極了。眾侍衛亂哄哄地便要擁將上去,忽然一聲慘叫,一個身子已飛了出去。


    一名少年已擋在轎前,目光凜然。


    大內侍衛紛紛喝道:“你這廝,作死麽,多管什麽閑事……”便要拔刀相向。


    忽然有人顫聲道:“淩……淩大人……”


    眾侍衛都是大驚,也是黑暗之中沒看清來人是誰,這才得罪了太師身邊的紅人,一時忙不迭躬身行禮,齊齊喊道:“見過淩大人!”


    淩欽霜哼了一聲,道:“你們在幹什麽?”


    眾侍衛入職未久,不知這位上司的性情,其中一個便笑道:“小人兄弟們特尋了這個娘們,來孝敬大人。”


    眾侍衛齊齊稱是,望著淩欽霜,均露出企盼之色,顯然是覺得這位淩大人如若收了他們孝敬的女子,將來必會提攜自己。


    淩欽霜喝道:“你等不思報效,隻會調戲良人,該當何罪?”


    眾侍衛聽了這話,無不暗暗叫絕:“這位淩大人真是高明,無怪晉升這麽快,咱大夥兒可得配合好了!”當下便戰戰兢兢,齊齊跪道:“大人教訓的是,小人們知罪了。”


    淩欽霜知道他們平日裏為惡慣了,殺之不可,斥之無用,心頭雖然忿忿,卻是無計可施,隻得嗬散了事。


    待一眾侍衛離去後,淩欽霜向轎中說道:“姑娘,沒事了……”


    “你是誰?”轎中的聲音清軟脆利,人卻不出來,反將簾子落了。


    淩欽霜方要開口,那女子忽然嗔道:“誰要你多事的?”


    淩欽霜愕然道:“多事?我怎麽多事了?”


    那女子道:“人家本來已經盤算好了,他們待會兒必然會帶我進宮。到時候本姑娘便能順手牽些寶貝,順便看看皇帝的老婆。這下可好,人都走了。你說可怎麽辦?”


    淩欽霜瞠目結舌,心道:“這女如此地大膽,莫非竟有意刺駕?”他微微暗凜,說道:“姑娘莫要說笑,皇宮可不是好玩的。”


    那少女道:“皇宮算什麽,本姑娘想來便來,想去便去,又要你多什麽事?”說著咯咯笑個不停。


    淩欽霜聽著那銀鈴般的笑聲,若有戲謔之意,不知怎地,笑意忽然從心底漫將上來,好容易忍住了,便道:“現下已是宵禁,姑娘若是玩夠了,便回家去吧。”


    那女子笑道:“我沒玩夠!再說,你又街上在幹嗎?”


    淩欽霜一呆,無言可答,歎了口氣,轉身便走。


    那女子道:“喂,你怎麽走了?”口氣微感詫異。


    淩欽霜駐足道:“怎麽?”


    女子口氣忽而轉冷,哼道:“你喜歡演戲,本姑娘便陪你演演戲。現在戲演都完了,便顯出本來麵目吧。”冷然之中,透著鄙夷。


    淩欽霜卻是茫然不解,道:“姑娘此言何意?”


    那女子道:“這世上,有不吃腥的貓兒麽?”


    淩欽霜更加疑惑,卻聽她道:“常言道:‘公人見色,如蠅見血。’做官的,又有哪個貓兒不吃腥?”


    淩欽霜聽了這話,恍然明白,對方乃是將自己當成了好色之徒,心頭一陣氣苦,歎道:“在下跟他們可不是一路人。姑娘,就此告辭!”說罷返身而去,轉眼去得遠了。


    淩欽霜沒有回頭,所以他並不知道,身後凝視他背影的少女,在暗夜的風中,怔怔站了多久……


    初次相逢,如此而已。


    對於淩欽霜而言,轎中女子的一番話,好似五雷轟頂,字字錐心,但這素未謀麵的女子,卻隻似微風拂波,了然無痕……


    “皇宮算得什麽,本姑娘想來便來,想去便去,又要你多什麽事?”


    這句話婉晴此時說來甚是虛弱,但淩欽霜聽來卻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呆了半晌,方喃喃道:“難道……你就是……”


    “是啊,”婉晴悠悠歎道,“那天,你就那麽走了,我當時可是一點兒都不信,所以,第二天夜裏我便潛入宮裏去了。”


    淩欽霜一驚,道:“你竟然進了宮去?”


    婉晴輕聲笑道:“可不是麽?聽你大言不慚,我便是拚著刀山火海,也要看看你是哪路人。”


    淩欽霜歎了口氣:“我是哪路人,唉,我又算是哪路人……”


    婉晴道:“你當然是好人……”忽然咳嗽不止,麵露痛楚之色。


    淩欽霜連忙以內力助她療傷。過了一盞茶時分,婉晴麵色終於稍轉。淩欽霜心知不妙,道:“婉兒,你累了,別說啦。”


    婉晴道:“你不願聽我說話麽?”


    淩欽霜道:“怎麽會?”


    婉晴道:“我身子好難受,能說一句,便少一句……”


    淩欽霜含淚望著她,道:“不許胡說……”


    婉晴一笑,幽幽說道:“足有一兩個月吧,你在房裏,我便望著窗上的影子;你去辦差,我便遠遠跟著,隻想捉賊拿贓,嘲笑你一番。可是,他們找你賭錢,你不去,他們耀武揚威,你也不去,皇上派人來宣,你都不去。每天便是一個人在那裏練劍、看書、發呆、歎氣……我這才知道,你跟他們,真的不是一路人……”


    那段日子,正是淩欽霜出宮前夕,也正是婉晴當夜的一番話,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當時他心神恍惚,渾然不覺居然有人暗中窺視,此時聽婉晴複述自己當時在宮裏的情景,不由得微微發窘。


    婉晴道:“淩大哥,汴京西郊的瓦窯,你還記得麽?”


    淩欽霜聽得“瓦窯”二字,心中猛地一震。


    婉晴見了他的神情,歎道:“瓦窯那裏,有一群無家可歸的窮孩子,你隔三差五就會去給他們送吃的,還教他們些拳腳,教他們打獵,讓他們自行謀生。這些事,我都看見了。”


    淩欽霜默然半晌,道:“離京日久,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婉晴微笑道:“你知道麽,後來啊,我也扮成一個髒兮兮的小叫花,混在瓦窯裏了。”


    淩欽霜吃了一驚,道:“你也……”


    婉晴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低頭笑道:“最後那一次,哭得最厲害的,便是我啦。”


    淩欽霜“啊”的一聲,回憶湧了上來。


    他已決定離開皇宮。


    那天,他最後一次去瓦窯,與孩子們告別。其中有一個衣衫襤褸、身材瘦削的小叫花,滿臉黑灰,一雙眼睛卻是烏溜溜、亮閃閃的。他給了“他”兩個大肉饅頭。“他”咬了一口,便開始抽抽噎噎哭個不停。他越是安慰,“他”哭得越凶。最後,他一口一口地喂“他”,“他”才總算收了淚。


    “他”才來不久,他之前也隻見過“他”三次。“他”每次都縮在角落裏,態度很是冷淡,還總說什麽“人窮誌不短”“不食嗟來之食”之類的言語。每次臨走之際,他都會問孩子們想吃些什麽,下次便會帶了來。“他”卻總是在這時候冒將出來,挑三揀四,“他”所說的食物,不是玉盤珍饈,便是宮廷禦膳,著實讓他費了好一番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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