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紅見了這等場麵,也是麵色慘白,眼望父親,見他微微頷首,於是勉強踏上一步,顫聲叫道:“弟子們,現……現身!”話音落處,但聽刷刷之聲連響,一群白衣少年躍眾而出,紛紛執劍在手,護在江自流身側。


    情勢緊張危急,稍一不慎,立時血流成河。雙方人馬劍拔弩張,隻等主帥各自令下,便要動手。


    忽聽一陣朗笑,卻見蔡京慢慢站起身來,將孫兒交與萬俟鷹,便一步步顫巍巍地走到江自流麵前。眾衛欲要隨護,卻均被蔡京張手攔下。


    江自流淡淡地道:“太師,江某今日大喜,若非萬不得已,不願見紅。”


    蔡京沒有答話,伸手便向他的手臂搭來,江自流也不躲閃,任他來拉。


    蔡京身子顫抖,若非搭住了江自流,似乎隨時都會摔倒。卻聽他笑吟吟地道:“江老弟啊,你我之間的交情還需多言?君乃是世之英傑,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此時兩方刀兵相向,情勢凶險萬狀,可這蔡京不會武功,竟是毫不在乎,居然與江自流這般親熱,群豪見了,一時無不莫名。


    卻聽萬俟鷹道:“太師,咱們誠心誠意,屢次邀江自流入朝為官,可他卻推三阻四,更在雙橋公然與您難堪。今日兵圍驪山,甕中捉鱉之勢既成,豈能放過了他?”


    蔡京搖了搖頭,向江自流一笑,道:“老朽隨同安妃娘娘赴華山進香,聞得莊主大婚,順道便來賀喜,又豈會大煞風景,搞得血雨腥風?屬下無知,會錯了意,失禮之處,尚乞恕罪。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說著輕輕撫掌兩下,卻見兩名侍衛緩緩上前,各托了隻銅盤,盤上蓋著金色錦布,躬身奉上。


    群豪心下都是一奇:“蔡京先倨後恭,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又是什麽古怪東西了?”


    猜測間,第一塊金布已揭了開來,登時紅光四溢,照得群豪眼前一花。隻聽托盤的護衛大聲道:“龍鳳呈祥雞血石一塊!”


    群豪定睛看時,盤中的雞血石竟達三尺來高,紅光湛然,血豔欲滴。血石雕成假山之狀,亭台回廊,橋欄水瀑,栩栩如生,精致已極。假山之中有數個小山洞,內置瑪瑙、珍珠、翡翠、貓眼,每顆均有雞蛋大小,晶瑩透徹,映著雞血石的紅光,透出一股明澹清冽之氣。如此大的雞血石本就極為罕見,再加上雕琢精細,寶氣珠光,價值著實不菲,可謂是絕世之寶了。


    群豪草莽之流,又哪裏見過如此稀世珍寶,一個個隻看得目眩神迷,一時交頭接耳,咋舌不已,紛紛猜測,這寶物如此珍貴,蔡京為何卻要送給江自流。


    卻聽蔡京笑道:“此物本是西洋貢品,特獻予老弟,以表老朽一番道喜誠意。”


    江自流卻不動聲色,仍是一派淡然,說道:“太師費心了。”便命弟子接了過來。


    蔡京也不多說,緩緩第二張金布除下,卻見盤中置一副卷軸,看來必是名人書畫。


    托盤的護衛朗聲道:“《芙蓉錦雞圖》一幅!”


    卷軸緩緩張開,但見疏落的芙蓉枝梢上,一隻錦雞飛臨而至,轉頸回顧,翹首望著一對翩翩飛舞的彩蝶,下端卻有幾株秋菊斜插而出。錦雞通體羽毛鮮麗,曲盡其妙,極具神韻。芙蓉斜刺向上,枝葉俯仰偃斜,各具姿態,精妙入微,輕重高下之質感躍然紙上。全圖狀物工麗,神情逼肖,上下貫之,渾然天成,實為工筆極品。


    群豪大多不通書畫,並不覺得如何,江自流卻定定望著這圖,好似呆了,良久方問道:“莫不是官家禦筆?”


    蔡京笑道:“正是。”


    江自流歎道:“嘿嘿,太師真是好手段。”


    群豪聽得這話,恍然有悟,原來這幅《芙蓉錦雞圖》竟是當今皇上的禦筆親繪。徽宗皇帝書畫造詣極高,尤擅工筆花鳥,更獨創“瘦金體”書法,名動天下,這份賀禮亦堪稱曠世之傑作。蔡京以皇家貢品、聖上禦筆為賀禮,其勢可見一斑。可他以如此厚禮相送,莫非竟是有意收買江自流之意?


    卻聽江自流微笑道:“太師屈尊降貴,送此重禮,草民受寵若驚。”


    蔡京笑道:“老夫尚有第三份賀禮,也不知道莊主願不願意收?”


    江自流道:“隻要太師不為難在場的江湖同道,江某自當笑納。”


    蔡京嗬嗬一笑,道:“來啊,筆墨伺候!”


    四名書童應聲而前,捧出一幅丈餘長的白絹。二童各持一端,輕輕展開,另二童則取了文房四寶,潤筆研墨,動作小心翼翼。


    群豪相顧愕然,江自流眼中亦掠過一絲驚詫,緩緩說道:“太師當眾揮毫,必然不同凡響。”


    蔡京撫須笑道:“古今第一奸臣之手書,送與當今第一俠士,未知可否有辱君顏?”他自詡“古今第一奸臣”,又要當場潑墨,群豪無不震驚。


    蔡京的書法為海內所崇尚,時人推崇備至。史書有載,某年夏日,二吏侍奉蔡京,以扇為之祛暑,執禮甚恭。蔡京心喜,便題詩扇上以贈。數日後,這把扇子被一位親王以兩萬錢所購。兩萬錢,相當於當時一戶一年的開銷。而那位親王,便是登基之前的徽宗皇帝。


    “蘇、黃、米、蔡”之中的米芾狂傲不羈,目無餘子,自稱“米癲”。某次他與蔡京聊天,蔡京問道:“當今書法,以何人為最?”米芾道:“自柳公權之後,便是你和令弟蔡卞了。”蔡京問:“其次為誰?”米芾道:“當然是我。”蔡京書法之絕,由此可見一斑。


    群豪雖為武人,也知蔡京筆法非凡,此刻聽他道出此言,果真另有深意。江蔡二人名聲判若雲泥,江自流如若收了蔡京手書,縱無沆瀣之實,亦有同流之嫌,名聲勢必受損;但若回絕,無異撕破了臉麵,後果可想而知。一時之間,數千雙眼睛無不盯著江自流,要看他如何回應。


    江自流隻微微一笑,淡然道:“太師書法冠絕,當世無出其右。官品雖當別論,其書不可不重,在下瞻之,三生有幸。”


    這話雖似說得謙卑,但“官品雖當別論”之言,已是公然表明姿態,重字而輕人,群豪聽了,大多暗暗稱佩。


    蔡京嗬嗬一笑,卻不再說話,接了毛筆,飽蘸濃墨,揮筆疾舞,在白絹寫將起來。蔡京行止老邁,但下筆寫起字來卻是神采飛揚,宛若壯年。


    須臾寫罷,見是“周而複始,碧血丹心”八個字。這八字盤結壯重,筆力遒勁,巍巍若巨整之載昆侖,翩翩如大鵬之翻溟海,群豪無論識與不識,盡皆為之聳動,一時之間,紛紛揣測這八個字的含義。


    “碧血丹心”四字易懂,但“周而複始”四字卻是什麽意思?


    蔡京寫罷,丟了毛筆,哈哈大笑,顯得頗為得意。


    江自流麵色如故,躬身道:“太師厚愛,在下不勝感激。”便命弟子收了重禮,然後兩人相攜,朝喜堂緩緩行去,眾護衛連忙緊隨在後。


    到得那三張虎皮大椅之前,江自流道:“太師親臨敝莊,多有怠慢。便請上座歇息。”


    蔡京打量了座椅幾眼,忽然問道:“這兩張……”


    江自流略一默然,說道:“自然是留給二位小公子的。”


    蔡京聽了這話,嘿然一笑,目光乍然一寒,盯著江自流。


    江自流卻不以為意,把兩個小童抱上了虎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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