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無言以對,忽然咧開大嘴,對她打了個嗝,撲天的酒氣頓時衝了過去,惡臭不已。


    葉翩兒花容失色,急急掩著鼻子,逃了開來。


    那老者哈哈笑道:“老夫的定力好得很,不怕你拋媚眼!”


    堂中長輩多識得此老,見他如此作態,不由莞爾。


    那老者臉色漲紅,揪著昆侖二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便會被這丫頭勾引,沒的在這兒丟人現眼!”罵罵咧咧聲中,連打帶拉,將二人帶到一邊教訓。此老便是昆侖派掌門“十全快劍”袁華。此番受邀道賀,便帶了這二位高徒出來見世麵,哪知二人實在不爭氣,為了一個女子爭風吃醋在先,神魂顛倒在後,直是醜態畢露,丟盡了昆侖派的臉。


    這時江花紅走上前來,向葉翩兒道:“請教姑娘芳名?”


    葉翩兒見他風度翩翩,心生好感,微微一笑,道:“敝師祖受令尊大人之邀,因故無法前來,故命小女子與師弟代為觀禮。”這幾句話說得婉轉妖嬈,隻把江花紅擾得心神不定。


    他定了定神,方道:“尊師祖是哪位?”


    葉翩兒道:“師祖道號,上‘金’下‘縷’。”


    黃修一旁遞上請柬。


    江花紅“哦”了一聲,道:“尊師祖既然未能到來,那麽便請姑娘坐首位便了。”當下便引葉翩兒到上首去。


    葉翩兒連連擺手,笑道:“這如何敢當?”


    江花紅道:“這位子本是為尊師祖所設,姑娘上坐,理所當然。”


    葉翩兒走了過去,向上首四人道個萬福,便坐在了莫孤帆身旁,黃修則立在她身後。


    群豪見一個妙齡少女竟與少林方丈、趙大財主平起平坐,登時鼓噪起來。江花紅連忙安撫,卻哪裏製止得住?


    堂中正自混亂不休,忽聽得莊外踏踏如雷,好似來了大隊人馬。須臾之間,但聽砰砰兩聲大響,鼓樂之聲大作,遠遠數十人齊聲呐喊:“蔡京蔡太師到!”


    官職、稱謂更無需贅言,單憑“蔡京”二字,便足以令喧嘩的堂中瞬間死寂,鼓噪的群豪一時相顧錯愕。一場江湖聚會,孰料竟而引得當朝第一奸臣親臨,群豪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紛紛站起身來。


    這時卻見一名中年文士從內堂轉了出來,正是江自流。群豪震驚之餘,未及道賀,江自流已一拱手,步出了堂去。


    蔡京權勢熏天,名滿天下,先後曆任尚書左丞、尚書右仆射、中書侍郎、守司空、太子少保、太子少師,目下則是當朝太師,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莊雖然都是武林豪客,卻誰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相候。


    上首坐的五人聽得蔡京到來,智清方丈麵色驟變,合十而立;任無血雙目森然生光,隻瞥了江自流一眼,卻不起身;莫孤帆一派閑適,目不稍睜,便似聞所未聞一般;趙大財主臉色微變,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站了起來。那葉翩兒卻笑嘻嘻地向莫孤帆道:“老先生,蔡京是誰?”


    臨近的群豪聽了這話,不覺一陣駭然,背地裏直呼其名也就罷了,當眾如此,豈不是嫌命長麽?也不知道她是當真不知,還是裝糊塗。


    莫孤帆卻眼也不睜,如有不聞。葉翩兒見他不理,便探頭向外去看。


    一頂金頂大轎緩緩抬入莊來。這轎子前後由十二名轎夫抬著,這十二名轎夫太陽穴高高鼓脹,全身肌肉隆起,顯見得武功非俗。轎旁擁著百餘名護衛,鎧甲披身,刀槍森列,肅然而行,亦非尋常軍士可比。群豪見得這等肅穆陣勢,不自禁地讓出一條道來。


    忽聽轎內傳出一個稚嫩的童音:“爺爺,吃飯了,吃飯了。”


    轎中怎會發出童子之聲?群豪聽了都是一愣。


    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你兩個每日啖飯,便來告訴爺爺,米從何而來?”這聲音慈祥和藹,群豪聽來,卻覺毛骨悚然,因為群豪皆知,這說話之人,便是執掌廟堂十餘載的奸相蔡京。


    一片寂靜之中,那清脆的幼童聲音道:“白米是從石臼裏舂成的,我見過的。”


    又一個童聲道:“不對不對,我見到米從席子裏出。每次京師運來白米,都是用席囊盛的。爺爺,是不是?”


    接著隻聽一陣笑聲,似乎頗顯暢懷,自是蔡京所發。


    群豪聽得這段祖孫對白,無不暗暗搖頭,均想:“貴族子弟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疾苦,莊稼種收,卻也不足為奇。”但蔡京如此有恃無恐,卻也令群豪驚佩無已,此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果有非凡之能。


    說話間轎子落地,隻見一名武官跪地拜道:“屬下萬俟鷹,恭請太師下轎。”一眾兵士兩旁一拉,齊齊跪在當院。


    長安知州潘鳳山掀開了帷幕,兩個孩兒當先蹦蹦跳跳跑了出來。兩個孩兒生得玉雪可愛,相貌相同,卻是一對雙生兄弟。隨後,一名老者緩緩步出。這老者年過古稀,須發花白,步履蹣跚,卻是一派從容淡定之氣。臉上爬滿皺紋,眉目卻甚是疏朗,依稀可見壯年風采。披蟒袍,纏玉帶,踏金履,舉手投足之間,富貴大顯,然富貴之中隱透肅殺之氣,正是蔡京。


    他撫著兩個孫兒的頭,四顧笑道:“請起。”


    明教這廂暗自商議,不少弟兄躍躍欲試,請纓刺殺,其中自然以龐萬春為首。陸太虛卻阻攔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蔡京當政一日,對義軍便有一日的益處。”


    萬俟鷹轉身喝道:“江自流何在?太師駕到,怎麽不來拜見?”


    話聲未畢,江自流已緩步上前,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拱手道:“太師遠來辛苦。”早有弟子搬來了一張虎皮大椅。


    蔡京揮了揮手,笑吟吟地當院坐定。


    卻聽萬俟鷹喝道:“江自流,見了太師,如何不拜,卻隻來唱喏?”


    江自流濃眉一軒,卻見蔡京揚手道:“下屬無知,言語衝撞,江莊主休怪。數年不見,風采一如往昔。”


    江自流則淡淡地道:“太師氣色如故,亦足可喜。”


    群豪聽得江自流與蔡京竟是舊識,不覺愕然,登時有人便想:“江自流自命俠義,莫非竟是道貌岸然之輩,暗地裏與奸臣勾結?”


    忽聽一人陰惻惻地道:“阿彌陀佛。江施主是武林高人,又是地頭蛇,太師遠來是客,自當給些薄麵。可你們這許多賤民見了太師,卻如何不拜?”


    群豪聽了這話,無不氣惱,卻見說話之人是個高瘦的和尚,麵相和善,位在十二轎夫之列。


    江自流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魂天魔’百難大師,久仰,久仰。”


    那和尚法名百難,乃是蔡京麾下的高手,與其餘十一名轎夫合稱“相府十二天魔”。他見江自流識得自己,心中甚是得意,手裏鐵杵一頓,四顧冷笑道:“爾等刁民草寇,還不速來拜見太師!”


    話音落處,滿院之中,人人僵立,落針可聞。


    江自流尚未答話,卻聽一人歎道:“阿彌陀佛,百難,還識得老衲麽?”群豪一望,發話的卻是少林方丈智清禪師。


    這百難本是少林叛徒,作惡多端,後投入蔡京麾下,隨而獻計鏟除少林,十多年前,朝廷大舉查封少林之事,便是這百難一手策劃的。此時,百難見得方丈雙目炯炯,心下竟是沒來由的一虛,不覺低下頭去。


    忽聽嘿嘿一聲冷笑,智清抬頭望去,卻見蔡京雙眸森厲,盯著自己,一瞬不瞬,臉上卻是堆滿笑意。隻聽他淡淡地道:“方丈大師,還識得老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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