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無情大聲喝道:“如今我神功已成,九洲四海,八荒六合,再無敵手!”語聲豪邁,霸氣十足。


    金縷道長卻不動聲色,輕輕搖了搖頭,道:“麵具罩在臉上,卻蒙蔽了心。”頓了頓,又道,“另一位少俠的氣息弱中蘊強,雜中隱純,想必也是高手,緣何避而不見?”


    淩欽霜知道師父此言所指便是自己,正自驚服,卻聽任無情哈哈一笑,道:“少待無妨。我自詡天下無敵,你既然不服,可有膽接我一刀?”


    金縷道長拂塵輕輕抖拂,歎息一聲:“請便!”


    葉翩兒在她身側,猛覺風起,不由自主倒退了數丈開外。


    任無情聞言眸子暴閃,怒火漸生。他孤懸海外,苦修十數載,自忖神功大成,今番破浪西來,計劃周密,隻為一雪當年之恥,哪想對方輕蔑至斯,心中不覺殺意大盛,喝了聲:“咄!”右足重重一踏,隻聽“哢”的一聲,身畔七根粗大翠竹同時折斷,黃土激蕩如霧,翠葉紛揚似蝶。


    淩欽霜心中大凜:“好家夥,這人內功如此深湛,究竟是何路數?也不知道師父能不能敵得過。”


    葉翩兒卻不識厲害,扁了扁嘴,神色間甚是不屑。


    金縷道長緩緩歎了口氣,道:“修竹何罪之有?無妄殺生,必遭天譴。”


    任無情森然喝道:“擋我者,統統該死!”


    金縷道長道:“眾生萬物,循天而行。不敬者,天必罰之。你殺意太重,難臻至境,所謂天下無敵,未免太過狂妄。”


    任無情見她口氣鎮定衝和,麵色如故,全然不似臨敵模樣,不由得愈發惱怒,身子猛然一震,周勁氣便如針如箭,八方迸散。淩欽霜倒在他身後不遠,霎時之間隻覺砭肌刺骨,不覺心弦繃緊,手心也滴出汗來。


    卻聽他大喝道:“老子便是天,天便是老子!”驀地舉刀過頂,內力先貫右臂,複運鐵刀之上。刀尚未出,他頭頂已然白氣氤氳,蒸籠也似。他忽深吸了一口氣,便見刀鋒之上散出一縷烏青厲芒。那青芒緩緩而漲,緩緩而展,須臾之間,竟而幻成一道巨柱,四下延散開來。其時日影西斜,這熠熠青芒散於竹林之間,壯闊至極,直如滔天巨浪,似要吞噬萬物。


    金縷道長點頭道:“好厲害!”轉頭向葉翩兒道,“退後。”


    葉翩兒冷笑道:“這老怪物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分明便是膽小鬼,師祖何必怕他……”她話未說完,卻見麵具人左袖一拂,呼地卷起一股勁風,十數枚石子激躍而起,猛向自己電射而來。


    葉翩兒隻嚇得叫了聲“哎唷”,哪裏還來得及躲閃?忽見金光一閃,石子顆顆紛墜,卻是金縷道長出手相救。葉翩兒死裏逃生,隻嚇得花容失色,哪敢再口出狂言,忙不迭鑽入林間去了。


    任無情一擊不中,更不稍待,神功猛摧,一刀便向金縷道長頭頂劈去。


    金縷道長卻麵露微笑,雙手攏在袍裏,渾然不以為意。


    任無情見狀狂怒攻心,怒目環睜,大喝一聲:“去死吧!”


    長刀劈落,氣浪疊疊排空,一浪高過一浪,撕扯著空氣,暴鳴之聲不絕。一時之間,波瀾橫生,石走沙飛。他將數十載功力盡貫刀上,想來天下間無人能擋下這驚天一斬。淩欽霜不禁駭然,周身雖遭氣流衝擊,好似千刀萬剮,卻渾然不覺,隻自凝視著刀鋒落處。


    可是,爆鳴之聲過後,那看似必中的無儔刀光,卻在一瞬之間劈向了空處。沙塵四濺之中,但見金縷道長意態從容,端凝原地,萬縷柔絲拂動,金光閃爍,仿佛天地與之同根、萬物與之一體。一道五尺長、一尺寬的深溝赫然縱貫身前地下,直延至金縷道長足下。


    任無情出刀之後,忽覺一股奇勁透體襲來。那股奇勁渾渾沌沌,莫可名狀,既如捕風捉影,難辨其所,又似水中摸魚,無所適從。隨之一絲空虛之感恍惚而生,雪恨刀仿佛咫尺天涯,失了控製,四周驟暗,如墜夢中。但這種奇異之感隻一瞬間,眼前便即複亮。任無情見金縷道長端凝原地,毫發無損,不由發出一聲低呼。他雖然不明所以,卻鬥誌更增,冷笑一聲,青色麵具霎時幻成如血殷紅,可怖已極。


    “唰”的一聲響,鐵刀由右至左橫劈而出,濤聲逼人,直取金縷道長腰間。這一刀如若砍實了,隻怕金縷道長立時便要被斬成兩截,死得慘不忍睹。但見那青色刀芒倏爾縮成一道芒刺,便向金縷道長胸前疾刺而去,塵沙揚處,遮蔽了身形。


    淩欽霜眼睜睜看得這一幕,隻嚇得心膽俱裂,一時張口慘叫,卻是發不出半點聲來。塵沙倏而彌散,卻見金縷道長笑意依舊,立在原處,身似未動,影似未移,而那一刀,竟然未傷她分毫,甚至就連衣角也沒半點破損。


    淩欽霜但見師尊安然無恙,長舒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那任無情卻是愈發驚駭,全然不明何以如此。呆了一呆,猛然狂吼一聲,揚手再劈一刀。


    刀芒三尺,刀身四尺,威力所及,天地之間,無物可擋。任無情仗著刀上青芒,徑向金縷道長遙遙進擊。而他那麵具的顏色也在不斷變幻,紅而複黃,藍而複紫。每出一刀,便幻一次,眨眼之間,已然連變十餘種顏色,連出十來刀,刀刀飄忽,氣貫長虹,直是快不可言。不過彈指之間,地上深溝亦逾十道,道道深及數寸,方圓二十丈的竹木盡皆寸折。


    可是,不知為何,每次長刀驚世劈出,眼見得刀芒或如刺透體,或如箭穿心,或如浪壓頂,或如風卷身,可金縷道長非但毫發無損,甚至未出一招,未動半步。竹林之間,唯見道袍鼓蕩,金絲隨風。如此詭異之局,不隻任無情目瞪口呆,連呼怪也,淩欽霜亦自看得瞠目欲絕,呼吸維艱。


    任無情越鬥越驚。對手既不出手相擋,亦不閃轉騰挪,但自己剛猛無儔的刀勢卻似劈在了棉花上,如泥牛入海,莫知所蹤。而對方近在咫尺,麵前卻似橫亙著萬丈之淵,無論自己如何催力,亦不可及。如此局麵,實是生平從所未遇。先前那種六神無主的奇異之感,亦自間或閃現腦海,忽而強烈,忽而虛空。刹那間,一個可怕的念頭恍惚閃過:“輕靈如羽,刀觸即空,莫非,我竟在與影子相鬥?”心念及此,任無情大為驚懼,猛自收刀凝氣,厲聲喝道:“與我相鬥,不容你站立不動!”


    金縷道長周身仿佛散著淡淡金光,宛若仙人,神色卻兀古井無波,泛不起一絲漣漪,輕輕歎道:“貧道既遊方外,何敢與君相鬥?貧道此來,隻為化解這場十數年的冤孽。”


    任無情怒極欲狂,但卻知以己之力,絕難討得好去,手中鐵刀顫抖不已,支支吾吾道:“你……你……”忽而刀插背後,飄身後縱,一把將淩欽霜從長草之中拉出,冷冷地道:“可識得他麽?”


    金縷道長望著淩欽霜,目光百變,麵色依舊,身子微微一顫。她多年常伴青燈,胸懷空明,早已不縈萬物,此時乍見愛徒,雖然欣喜,卻不外露,仍是淡淡地道:“這是小徒。”但聲音出口,畢竟已微微發顫。


    淩欽霜見師尊風采更勝往昔,心中驚喜交集,一時淚如泉湧,卻偏偏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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