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宗之緩緩起身,睨他一眼,道:“你可是欲往楚州?”花榮道:“你怎知道?”田宗之道:“欲去速去,否則便遲了。”花榮渾身一震,喝道:“你說什麽?”田宗之悠悠笑道:“宋公明為民造福,功在社稷。聖賜禦酒一壺,田某隨行宣詔。”


    字字如雷轟頂,隻叫花榮如墜冰窟,長弓當啷落地,喃喃道:“禦酒……禦酒……”田宗之得意的笑聲兀自隱繞耳畔:“以將軍之神明,該當料到酒中之物……”


    霜晴二人待見田宗之倒地,隻道此間事了,便升到五層。隻見懷遠、尉遲遙二人倒在血泊之中,忙急搶上。懷遠因失血過多,雖一時昏迷,卻多是外傷,並無甚礙。可尉遲遙所中之箭塗有劇毒,已然無救。


    淩欽霜失聲叫道:“尉遲大哥!大哥!”向他體內度入真氣。過得半晌,尉遲遙方緩緩睜眼,眸子暗淡無光,道:“你……你……”淩欽霜含淚道:“大哥,是我。”尉遲遙緊緊握住他手,道:“是、是淩老弟,你還好麽……”淩欽霜道:“好,好……”覺他雙手冰涼,一時不知所言。尉遲遙歎了口氣,道:“當年相救之恩,銘記於心,不敢相忘……”淩欽霜道:“大哥……”尉遲遙歎道:“你不居其功,哥哥又豈有不知?當日你不辭而別,哥哥心裏,頗不是滋味……”


    原來他二人的初識甚不尋常。那一年,淩欽霜在太師府為侍,這一日外出公幹,在京畿忽遇一批死囚。淩欽霜見其中一名囚犯儀容偉岸,罵聲不絕,近前問時,方知此人乃是大內第一高手尉遲遙。他因在外得罪蔡京的爪牙,慘遭陷害,今為押解上京,不日斬首。


    淩欽霜得知原委,便買通了差役,傍著囚車隨行。二人萍水相逢,一路之上,卻相談甚歡,均生相見恨晚之感。淩欽霜服他豪邁,返京便向蔡京求情。其時他入府未久,無功可恃,求情之事,實費了好一番周折。蔡京後為讓他死心塌地,終允其不情之請,尉遲遙也得以官複原職。半年後,淩欽霜入宮為侍,正歸在尉遲遙手下。二人久別重逢,均是不勝之喜,當即義結金蘭。淩欽霜不居其功,尉遲遙卻畢竟知道了。


    尉遲遙歎了口氣,道:“可如今看來,你置身事外,反倒是對的。哥哥妄想重整大內,實是癡得很……”淩欽霜道:“內衛良莠不齊,卻素來同心,而今卻怎……”尉遲遙苦笑道:“同心?兄弟,你入宮日短,畢竟牽扯不深,不知大內之險。內衛暗分五係,分別聽命於聖上、蔡太師、蔡少保、童樞密、梁公公。五係盤根錯節,明爭暗鬥已有多年,你是茫然不知罷了。而今番聖上派出的內衛,十有其四,方一出京便溜了。”說到這裏,歎了口氣,苦笑道:“可見茫然不知的,除了你,也隻有聖上了。”


    淩欽霜顫聲道:“他……他又怎會不知?”尉遲遙歎道:“聖上之心,又何曾在此?”咳了幾聲,忽沉聲道:“那雙橋一役,蔡京一係折損大半,你可知是何人所為?”淩欽霜一震,道:“據說是一個江湖上的秘密門派。”尉遲遙仰望雨幕,眸子忽而一暗,悠悠歎道:“一念之差,終釀此果……”淩欽霜見他頗有淒惻之意,脫口道:“大哥聽命於誰?”


    尉遲遙身子一顫,微微苦笑,搖頭不答,半晌問道:“懷遠小師父怎樣……”淩欽霜道:“他無大礙。”尉遲遙點點頭,忽地一把抓住他衣袖,沉聲道:“我有一事相托,望你……望你……”說到這裏,他驀地吐出一口濃血,濺在青色地磚上,黑沉如墨。淩欽霜悲痛莫名,緊握雙拳,含淚道:“大哥盡管道來,小弟無有不遵。”


    尉遲遙道:“我腰懸之物,你且取來……”淩欽霜伸手摸去,觸到一個小小錦囊,打開看時,卻是一塊黑黝黝的鐵牌。其上刻著四行小字,乃是:“黑煞有損,血舞乾坤。天人枕戈,宗複歸勳。”


    淩欽霜吃了一驚,當日在太湖之上,他曾聽龍歸提過這四句詩,卻不明其意,不想竟在此處得見。未及相詢,卻聽尉遲遙一字字道:“你拿著它,前往武當山黑血別府,去見府上總管萬古愁,隻說:‘我奉尉遲遙之命而來,其已應你所請。’此後,無論他說什麽,你都要虛與委蛇……”淩欽霜心下迷惘,道:“這……”尉遲遙喘息一陣,口氣複轉鄭重,道:“這萬古愁便是雙橋一役主謀之一。據我所知,此人在蜀中大肆籠絡江湖草莽,來日必又有重大奸計,不利天下,望你替我堪破其謀。此行險甚,交之與你,實非得已。可若不如此,大哥九泉之下,也難瞑目……”語聲漸微,雙手忽鬆,身子一弛,溘然而逝。


    淩欽霜心頭滴血,呆了一陣,方如夢初醒,抱著尉遲遙屍身,泣涕不已。驀覺一隻小手輕輕拂來,轉頭望去,卻是翎兒。淩欽霜收拾心情,撫著她頭道:“大姊姊呢?”卻見婉晴匆匆奔上,叫道:“花將軍被救走了。”淩欽霜道:“怎麽回事?”婉晴道:“那花將軍不知怎的,忽然失了魂魄,被姓田的刺了一劍。若非遠處忽來一箭,將姓田的射死,他必沒命了。”淩欽霜道:“是何人所為?”婉晴道:“那人一襲紫衫,聽花將軍叫他龐萬春。”淩欽霜哦了一聲,道:“龐萬春?”婉晴道:“且不去管他,先把你大哥葬了吧。”


    黃昏時分,驟雨漸歇,殘珠滴答,碎於簷下,雨露凝霞,蕩於天邊。


    淩欽霜將尉遲遙掩在塔旁,想到故人長逝,從此幽冥異途,不由悲從中來,強忍淚水,暗道:“大哥放心,小弟必定不負所托。”


    霜晴二人先前為懷遠包紮止血,此刻他也終醒轉。婉晴烘幹了衣裳,說了事情原委。懷遠又是慚疚,又是懊惱,當下在尉遲遙墓前恭恭敬敬磕了八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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