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淩欽霜尾隨魏氏父子而出,尋芳樓漸趨沉寂。


    小梅魂不守舍,男女的淫聲浪語刺入耳裏,無一而非嘲笑譏諷,似是嘲弄異想天開的癡情,又似譏笑同床異夢的悲哀。笑語漸弱,心兒漸沉。獨立轉角,呆呆望著他背影消失的燈火闌珊、如幕流輝,她終於明白,那令她夢縈魂牽之人,一直都在騙她。


    思緒又回到了那盛夏的黃昏,她懷著惆悵苦悶,斂著殘霞晚照,泛舟太湖之上。孤單的倩影,似被絲絲晚風無情撕碎。今天又被媽媽打了,隻因壞了茶杯,惱了嫖客。


    夕陽落盡,染紅了蓮葉間每一方湖水。她以手代槳,蕩開浮波碧葉,劃向深處。


    “這般活著,又有何益?倒不如投入這太湖之中,讓這澄澈的湖水,濯去肮髒的身子……”


    便在此時,一縷若有若無的琴聲隨風飄來,空茫幽邃,卻是一曲《長相思》。她抬起頭來,零星燈火之間,遙見一名輕袍緩帶的撫琴少年。她看不清他的麵目,但隻這朦朧身影,便讓她心神悸動,頓失輕生之念。她泊舟於岸,向那身影走近,三魂七竅都似乎隨那琴韻飛走,口裏低吟:“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那少年聽到吟聲,轉過身來。那一瞬,他那憂鬱的目光穿過暗夜,直刺穿了她的心。就在這裏,她向他吐露了心扉。他的淚水,落在她的手上,暖著她的心間。可她卻不知,這少年的淚水,並非為她而流……


    從那以後,那名少年頻至尋芳樓來找小梅。半月匆匆而過,燕語鶯歌之畔,他的目光不再憂鬱,經常異彩連連。小梅深墜情網,毫無所覺。雖然有時酒過三巡,他便匆匆而去,雖然有時美夢初醒,他已不告而別。但她並無絲毫怨言,亦無半分猜疑,隻默默在守在紗窗之畔……


    那一天,他亦如今日這般匆匆離去,但臨別時的一句話,卻讓她這隻久在樊籠的羈鳥,有了直衝碧霄的機會。


    “等我半年,定為你贖身,娶你過門!”


    望著那久違的憂鬱目光,小梅心花怒放,含淚送別,自此立誓不陪一人,不唱一曲。她自被賣入青樓伊始,便已非清白之軀,但為了他,也要重新守身如玉。她日日在坐在窗邊,癡癡凝望,任憑白眼、嘲諷、毒打紛至,也無怨無悔,隻為那一刻金風玉露的相逢。


    雖然她也知道,風塵的山盟海誓,大多虛情假意。然而,一顆純情的失落之心,麵對那憂鬱的少年,終究失了寧靜,失了理智……


    碧波蕩漾,晚霞流轉,和風悠悠,雙燕呢喃,離別那日的情景曆曆浮上心頭,恍然如昨,深深烙印心底……真耶幻耶?七百九十七天的等待,當真隻是一場泡影,一場虛妄?


    她忽然有些著急,有些不舍,情不自禁前走幾步,淚水潸然而下。便在此時,猛覺一隻大手扣住她腕,她腦中一片迷亂,不知掙脫,茫然而隨。待到回過神來,卻聽一聲幽幽歎息,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


    “是玉雪姐……”她腦中驀地一清,隻說四字,便被捂住了嘴。


    耳畔一人低喝道:“別作聲!”小梅連連點頭,定睛看時,這裏正是玉雪姊的“幽遠益清閣”。一名錦衣男子透窗而觀,而挾己之人,卻是剛才為己求情的中年文士。


    陸太虛悄聲道:“主公,如何?”那窺視之人自是方白玉了,聞言輕哼一聲,不置一詞。陸太虛探頭望去,就見銷金幔中、素銀燈旁,一名素衣少女支頤而坐,肌膚潔白,光澤瑩然,身前幾架上置一把琵琶。對麵坐一中年男子,錦衣簪花,須發半白,神情憊懶,涎水長流。


    卻見那少女盈盈起身,道:“夜色已深,玉雪要歇息了。”那中年男子聞言,順勢拉住她手,涎著臉笑道:“長夜淒清,伊人獨處,豈不寂寞?”那少女玉頰微紅,縮手回去,含羞道:“玉雪賣藝不賣身,先生請回吧。”那男子道:“姑娘名動遐邇,自打那日天賜良緣,驚鴻一瞥,實令渴慕。自此小生茶飯不思,坐臥難安。每每前來,隻恨福緣淺薄,卒難親近。有幸皇天不負,今夜終成入幕之賓,得聆雅曲,幸何如之。望請屈尊蓮駕,稍移玉趾,前往鄙舍盤桓數日,以解小生相思之苦。”他年過半百,皺紋滿臉,卻一口一個“小生”,實是啼笑皆非。


    玉雪卻不為所動,雪袖輕揮,隻淡淡一笑,做了個逐客的手勢。


    那男子一臉猥褻,堆笑道:“好姑娘,你就從了我吧。似你這花兒也似的美人,本當摘花為簪,鬥草前庭,何苦身入煙花,辜負韶華?如此拒人千裏,豈非冷了天下好男兒的心?”他一番甜言蜜語縱然千回百轉,玉雪卻不見喜怒,仍淡淡道:“先生請吧。”


    那男子費了半天口舌,見說不禁怒氣橫生,色心大起,又抓住她纖纖素手,連親幾口。玉雪羞怒難抑,抽手後退幾步,緩緩道:“老先生自重。”那男子臉色微變,笑道:“姑娘嫌小生老了?那些花花公子的物件手段,小生一樣可也不缺。況似這等房中之術、雲雨之事,年歲愈老,經驗愈豐。”


    方白玉在外聽得怒不可遏,判官筆一亮,卻為陸太虛阻住。方白玉低喝道:“也虧雪兒忍得下,你也忍得下?”陸太虛道:“身處險地,不可妄動!雪兒必能趕走那畜生。”方白玉大怒,陸太虛隻是苦勸。


    那中年男子正死乞白賴,渾不覺有人窺視,見玉雪雖臉罩寒霜,卻越發冷豔無方,撩人遐思,自知軟磨無用,當下一把摟住她身子,湊嘴去親她耳珠。


    玉雪羞怒交迸,掙紮開來,叫道:“媽媽,媽媽!”那男子淫笑道:“叫誰也沒用!你這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罰酒,看老爺怎麽疼你!”一邊除去外衣,一邊連拉帶扯,將玉雪按在床上。


    方白玉目眥欲裂,幾度欲撞進去,卻均為陸太虛死死拉住。小梅也早嚇得呆了,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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