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欽霜一怔,道:“什麽‘赤炎化氣’?”花青煙道:“此乃我浴火門不傳絕術。中此術時,耳聞異聲,目現幻景,那種生不如死之感料你終生難忘。如今大功告成,你體內蓄積了花某二十餘年功力,已沒半分本來真氣。你想真氣全無、形同廢人,還是氣力充盈、所向無敵,抑或血脈倒行、痛徹心肺,皆在花某一念之間。”


    花青煙每說一句,淩欽霜胸口便似被鐵錘重重擊打一次,一時瞠目結舌,心中卻豁然開朗,無怪方才感到隱隱不妥,現在才想到,霍錦宵在岡上見到自己時,並無絲毫驚詫之色,若當真是他下毒,豈非大大奇怪?


    但淩欽霜此刻渾入冰窖,也無心去想此事,自忖十餘年苦修功力化為泡影,生殺大權更操於人手,一時喃喃道:“你胡說……你……”驀地一拳向他麵門猛擊而去。


    花青煙微微冷笑,飄身閃開。淩欽霜一擊不中,方欲變招,忽覺一陣鑽心奇痛自丹田冒出,急速湧向全身,勁氣瞬間化為烏有,血液也似憑空抽幹,空虛乏力之感異常強烈,揮出的手臂緩緩落了下來,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花青煙似笑非笑:“怎樣,很好受麽?”淩欽霜咬牙欲起,卻連半分氣力也無。他心中已隱隱猜到花青煙此舉用意,但此事委實太過不可思議,無論如何不願相信。


    卻聽花青煙悠悠道:“你道當真是慕容老兒救你一命?他雖是出手,卻遲了些。那是花某將你體內真氣匯至胸口,以氣禦劍,借劍傳功,狠狠震了那牛鼻子一下。若非慕容老兒多事,那牛鼻子早死於你手了。”見他兀自垂頭不語,好似神不守舍,不由冷哼一聲:“小子,你隻需乖乖聽話,便可恢複氣力,不然,嘿嘿……”冷笑不語。


    淩欽霜連提幾口氣,但覺體內空空如也,莫說自己真氣,便連花青煙那赤炎真氣也毫無影蹤,一時間失聲大叫,頹然倒地。


    花青煙嗬嗬大笑:“怎麽樣?”淩欽霜道:“你……你快殺了我。”花青煙失笑道:“殺了你,豈非白白耗費了真氣?賠本的買賣,你會做麽?”淩欽霜抬起頭來,狠狠盯著他,叫道:“你、你到底要幹什麽?”花青煙背負雙手,冷然道:“你的。”說罷遙遙向岡上望去。


    瑟瑟秋風拂過,淩欽霜軟倒在地,全身疲軟,一時心灰意冷至極。自打他下山以來,無論官場江湖,縱然迭逢波折,卻從未有過如此慘境,不由暗歎道:“我當真要永遠受製於他?若真如此,倒不如一死來得痛快,可現在卻連自盡的力氣都沒有,卻便如何是好?”


    正沮喪間,便聽岡上傳來陣陣異響,好似金戈鐵馬,亦如鬼哭狼號,回蕩四野,響徹山林。淩欽霜此時內力全無,聞此奇聲,登時心煩意亂,幾乎暈厥。


    花青煙緩緩踱步,自語道:“老霍的‘金戈蕩氣’愈發深湛了。方才小嶽那‘亂石碎空’雖不及他老爹,練到這般境地卻也不易。不知那慕容老兒能否對付得了?”麵色頗為凝重。


    過得半晌,忽聽一聲長嘯衝霄而起,恍如洪流浩波,金鼓齊鳴,山間霎時百鳥齊飛,萬蟲齊鳴。那股異響登時一滯,節奏大亂。但隻片時,隨著如裂帛、如洪鍾、如殺伐般的錚錚三響,頃刻間扳回劣勢,複歸原音,須臾聲轉激昂高亢,尖銳刺耳,比之先前氣勢更甚,方圓百裏,盡皆可聞。淩欽霜但覺腦殼如要炸將開來一般,啊的一聲慘叫,昏暈過去。


    不片時,卻又醒轉,耳中兀自轟鳴不已,忽覺兩道熱流自雙足逆經而上,流至腰腹便驟然而止。淩欽霜有了氣力,骨碌站起,卻見花青煙悄立丈外,隻遙望山岡,絲毫未曾留意自己。不由心頭一動,輕輕靠近,驀地便要舉拳,哪知手臂卻無論如何抬不起來,上身亦自軟綿綿地,不由納罕不已:“花青煙到底施了什麽邪法?”


    卻聽花青煙道:“小子,認命吧!化氣之術,除死無解。”


    淩欽霜啊的一聲,複又軟倒在地。卻聽那嘯聲異響兀自衝突激蕩,便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難分高下。鬥得一會,那嘯聲忽而轉柔,猶似暮雨瀟瀟,鳴泉幽咽,似一柄薄刃透入那渾厚異響的間隙,若斷若續,忽隱忽現。雖然音韻細細,卻牽之引之,擾之亂之,隱然淩駕於那剛猛異響之上。


    兩股聲響,一陽一陰,一剛一柔,一個回腸蕩氣,一個柔軟宛轉,兩者截然相反,在山巒岡叉間糾纏一起,此高彼低,此消彼長,相互激蕩,時而短兵相接,時而緩攻遊鬥,直與武林高手比鬥無異。


    又過片刻,花青煙忽道:“小子,隨我上山。”淩欽霜自知武功全失,跑逃不掉,殺之無力,自盡亦是不能,不禁長歎一聲,爬起身來,黯然隨他上山。


    他腿如灌鉛,心神恍惚,耳畔隆隆巨響亦自不聞。也不知走了多久,驀聽一聲霹靂大響,抬眼看時,已然重回林間。但見金光彌漫,寒芒銳吐,縱橫交錯,氤氳繚繞,小小岡間如同白晝。


    霍錦霄一襲亮白銀甲,腳下踏著五行方位,於西廂呼嘯連連,宛若天神降臨一般。手中五尺銀刀上下疾揮,風聲虎虎,卻不斷砍向自己身上銀甲。見他每砍一刀,便有數道金光噴薄而出,耀眼奪目。而那銀刀銀甲非但無損,反而愈發逼人。與此同時,陣陣尖銳刺耳的異響伴著金光激發而出,奪人神魄。淩欽霜雖然無精打采,卻也不由心驚。


    側望東廂,卻見慕容雲卿泰然而立,衣袂飄舉,恍然若飛。口中清嘯忽強忽弱,時柔時剛,綿長不斷,與霍錦霄所發異響糾纏在一起,雙聲雜作,怪異之極。而他手中一柄長劍上下揮舞,絲絲白氣不疾不徐,隨著劍尖緩緩帶出,與金光相抗。二人相去十丈開外,其間金光漫灑,寒芒激飛,絢爛至極。不時數道光芒相碰,發出砰砰爆鳴之聲,伴著煙雲縷縷,霧氣絲絲,嫋嫋升起,飄蕩夜空。淩欽霜心知二人正在互拚內力,一時震驚不已。


    轉頭看時,見嶽圭半坐半臥西廂林前,雙目緊閉,胸口一片殷紅血跡,不知生死。水殘霞立於其畔,凝神注視戰局,目色焦慮。而慕容雲卿身後不遠處,那綠衣少女斜靠在一棵枯樹旁,依舊昏迷未醒。秦氏昆仲卻已不見蹤影。


    淩欽霜向花青煙瞥了一眼,見他目露精光,立在林間,喃喃道:“好劍……好劍……”


    淩欽霜一怔之下,目光複回戰局,果見慕容雲卿背後包袱已然無蹤,心道:“莫非他包袱裏便是這把劍?”見那把劍鏽跡斑斑,卻不知有何奇處。


    卻見慕容雲卿劍勢平緩,毫無招式,似隨意為之,信手揮灑。看了半晌,淩欽霜突然醒悟,暗叫道:“他在寫字!”果然,順他劍尖筆劃瞧去,正是一個“伊”字,這“伊”字筆意莊嚴肅穆,渾厚有力,平平送了出去,化作一道煙氣,衝擊對手道道金光。一字未消,另字已現,卻是個“人”字。隨他運劍加快,一路寫下來,卻是“伊人已逝,惟餘空湯。秋風微漾,青絲成霜。伊人已逝,九轉枯腸。秋風微漾,泣生悲涼。”字字滄桑凝重,一筆一劃之中,透著無盡苦澀淒楚之意。


    淩欽霜心道:“原來他卻在空臨那首悼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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