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關在柴房, 每天富貴都會給他送三頓飯,怕他不會吃打翻盤子碗不好收拾, 所以都是饅頭包子大餅一類的方便吃食。每回他送飯過去,段浩方都在外邊看著。


    這些日子因為段浩方來了, 李婆子也不敢再過來打他出氣,這孩子也不再哭了,隻是每天都想出來,他爬高上低的在柴房裏折騰,弄得自己一身傷。今天富貴來給他送飯,他先把饅頭拿過來放在嘴裏咬著,然後趁富貴不注意就往門上撞, 像是打算把門撞開, 可是門根本沒打開,富貴是從小窗戶裏給他送飯的,但就是這樣也讓他嚇了一跳,趕緊求他道:“小少爺!你這是幹什麽?別撞!別撞!會撞著頭的!您別撞了, 三爺這會兒正生你的氣, 過幾天就讓你出來了!”


    段浩方見富貴跪在地上巴著門縫對裏麵說話就走近了些,見傻孩子一邊警惕的瞪著外麵的富貴,一邊把饅頭塞到嘴裏,然後就跪在地上使勁撞門,撞得門咣咣響。


    段浩方喝斥道:“別胡鬧!好好呆著!”


    那傻孩子讓他嚇得向後一縮,沒吃完的饅頭就掉出來了,他不去撿, 瞪著眼睛歪著頭盯著段浩方看,富貴趕緊接著勸他,誰知這孩子突然又撞到門上,抓著門板拚命晃,嘴裏啊啊的叫著。


    這傻孩子不聽他的!段浩方多少有些生氣,拂袖想走,卻聽到這孩子啊啊呀呀的說著什麽。


    “荷……姨姨!花!弟……弟弟!玩!陪我玩!”他邊叫邊跳,似乎在發火。


    段浩方聽到他的話又轉了回來,讓富貴走遠些,他蹲下哄那孩子說:“你說什麽?”


    那傻孩子見他靠近有些害怕,又往後躲了躲,也不說話了,可下一刻似乎又想起來,再次撞過來捶著門板發怒大叫:“開!開……開開!弟弟!跟我玩!跟我玩!”


    段浩方哄他:“弟弟跟你玩?誰跟你說的?”


    傻孩子皺眉不吭了,隻一下下的捶門板,段浩方笑眯眯的說:“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別人!”


    傻孩子不相信似的瞪他,段浩方想了想,掏出荷包,那荷包精細,他把裏麵的錢拿出來,用荷包逗傻孩子說:“你告訴我,我給你這個。”說著把荷包遞到傻孩子眼前讓他看,哄他說:“看,好不好看?”


    傻孩子一見就喜歡,以前他隻在弟弟身上見過這種漂亮東西,他伸手來拿,段浩方遞到他手上,看他拿在手裏摸個不停,等他玩了一會兒了,他再問他:“弟弟什麽時候要跟你玩的?”


    傻孩子聽不懂這個,不解的看著他。


    段浩方見這個說不明白,想他也不會數日子,還想再問,傻孩子突然說:“豆糕!吃豆糕!”


    段浩方以為他想吃豆糕,回身想叫富貴來給他買,說:“你想吃?那我給你買,你告訴我是誰好嗎?”


    傻孩子卻低著頭把荷包藏到袖子裏,說:“弟弟跟我玩……”


    段浩方馬上明白了!問他:“吃豆糕那天,弟弟要跟你玩嗎?”


    傻孩子像是被誇獎了一樣,抬起臉笑著點點頭。


    段浩方放柔聲音,哄他道:“玩什麽?”


    傻孩子咧大嘴笑著:“抓人!”


    段浩方知道快問出來了,屏住呼吸問:“誰領你們玩的?”


    傻孩子開心的說:“荷……姨姨!”


    荷花在灶下忙得正開心,她親自下廚給段浩方做午飯,洗菜、炒菜、燒臘肉。富貴卻到灶間門口叫她,她回頭一見就笑,趕緊招呼富貴坐,又從旁邊的櫥子裏抓了一把生花生塞到富貴手裏。


    富貴趕緊避開不敢接,也不敢看她,低頭指著外邊道:“三爺叫你。”


    荷花擦了擦手又理了理頭發出來問他:“三爺在哪裏?”出來走了兩步又回來,看著鍋裏的肉著急道:“要不,你在這裏幫我看著火。”


    富貴不敢理她,隻是支著手站在她旁邊。


    他到底是段浩方身旁的男仆,荷花雖然自覺可以使喚他,卻也不敢太硬氣了,見他不接話也不動,隻得先把炒了一半的菜盛出來,再把水放上去燒著,跟著富貴向外走。走著走著卻不見回院子,而是向外走。


    荷花站住不動了,懷疑的問富貴:“真是三爺找我?”


    富貴點點頭,看她一眼又趕緊低頭,說:“三爺說,帶你回家看看。”


    荷花整個人都飄起來了!她臉上的笑都收不住了,什麽都沒辦法想了,腳下跟踩著雲彩似的到了大門那邊,見段浩方果然在一架驢車前等她,見她過來還笑。


    她見富貴還在旁邊,羞澀的低下頭揪著衣角迎過去。


    段浩方笑眯眯的過來扶著她的肩膀讓她上車,然後他也跟著上來,富貴在外頭牽著驢向城外走。


    車裏段浩方拉著她的手說:“你來家也這麽多年了,我都沒陪你回去過。正好現在是個機會,我帶你回去看看,你娘還在嗎?我還帶了點東西給她。”


    荷花暈乎乎的,聽了半天才醒過神來是回吳家,她先是一驚,然後又安下心來。她現在是三爺的正經妾了,三爺陪著她回去,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她再也不是當初吳家那個沒人搭理沒人在乎的人了。


    她偏臉低頭羞答答的說:“……我出門時,姨娘還好,這麽幾年了,也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能在嘴裏稱吳家為‘家’,說的時候她的心一陣狂跳。她高興,止不住的高興!


    一路上段浩方就這麽笑眯眯的陪她說話,到吳家時天已經黑了,荷花下車時覺得根本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


    吳敬泰聽到消息趕緊迎出來,見段浩方站在車前趕緊拉著他往裏走,笑著問道:“可真是稀客了!快進來!正好在吃飯呢!”說著就看後麵的車,想著跟車一起來的會不會是二姐,要是可真是大喜事了,吳馮氏前幾天還念叨她呢。


    段浩方輕輕一拉他,小聲說了句:“車裏是荷花。”


    吳敬泰聽到是荷花臉上的笑就收了,再看段浩方也是沉著臉無一絲喜色,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也不再多說,回頭讓人去叫吳馮氏身旁的馮媽來,這邊先把車從後門趕進院去,別再停在門前招眼。


    馮媽過來了,吳敬泰交待她把荷花從車裏領下來好好看著,然後領著段浩方去見吳老爺。


    吳老爺正在吳馮氏的屋裏吃晚飯,兩個小兒子都在跟前坐著,外麵先是來了段浩方,吳敬泰去迎,後又叫走了馮媽,人卻一個不見,自然就知道這是有事發生了。


    他吃完了飯一抹嘴就到外頭去了,吳馮氏也不讓敬賢和敬宗吃了,叫來他們兩個的奶娘送他們回屋吃去,自己就坐在這裏等馮媽回來。


    馮媽安置好了荷花,找了兩個嘴嚴厲害的婆子陪著,轉回來就告訴吳馮氏說荷花跟著段浩方回來了。


    吳馮氏眉頭一皺,奇道:“……怎麽會把她帶回來?”


    她看馮媽,馮媽趕緊湊近小聲說:“我瞧著二姑爺的臉色可是不大好,怕是荷花在那邊惹禍了吧?”


    吳馮氏的心狂跳起來,立刻就要出去找荷花問個清楚!她一邊下炕穿鞋一邊怒道:“她要是敢給二姐找不自在,我先打死她!”


    馮媽侍候著吳馮氏出去,卻在院門口讓吳敬泰給攔住了,他扶著吳馮氏回屋,讓馮媽出去,門窗都關嚴了才小聲對她道:“娘,你別出去,這事,爹說他來辦!”


    吳馮氏瞧吳敬泰臉是黑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更急了,拉著他問道:“你給我坐下!多大的事啊,要你爹來辦?”


    這後宅的事都是她做的主,荷花也該由她來處置,吳大山平常才不會管這種閑事,到底是什麽事惹得他都要自己動手了?


    吳敬泰不肯說,吳馮氏也沒死拉著他問,母子兩個坐了一會兒,吳馮氏說:“你去看看你兩個弟弟吧,剛才飯也沒吃好,你過去在他們那邊吃點。”


    吳敬泰答應著出來,在屋外長出一口氣,他剛聽說的時候狠不能把荷花那死丫頭給抓過來殺了!真是會咬的狗不叫!他平平氣,轉身去了敬賢的屋子,一進去就見敬賢和敬宗兩人坐在裏屋鬥色子,碗盤放在一旁都沒怎麽動。他過去推推敬宗道:“往那邊去去,讓個座給我。”


    敬宗滾到床裏,跟敬賢坐到一起,兩個人互看一眼,剛探過身來想問他到底是什麽事,敬泰就敲敲桌子叫外屋的奶娘進來說:“把這菜都端去熱熱。”


    兩人就把話都咽了回去,等奶娘把菜都端走熱了,敬賢用胳膊頂頂敬宗,對著敬泰使眼色。


    敬泰瞧見了卻裝不知道,敬宗就又滾到他這邊,扯著他的胳膊親親熱熱的叫哥哥,他抬眼瞟了他一下,敬宗得了他這個眼神立刻問他:“那個來的段家人,是不是就是二姐姐嫁的那個?”


    敬泰嗯了聲,這邊婆子熱好菜又端進來,敬宗的話又給憋回去,敬泰瞧著好笑,卻故意不理他,見菜熱好了就埋頭大口吃飯,一張嘴占得滿滿的,騰不出空說話。


    敬宗沒辦法,再看敬賢,敬賢接著過來裝好弟弟,挽起袖子給敬泰挾菜,不住的說哥你吃這個,哥你吃那個,等敬泰吃飽了,坐在那裏剔牙時,敬賢兩個把桌子挪到一邊去,擠著敬泰問他:“大哥!到底是什麽事你說啊!”


    敬泰吐出牙縫裏的渣子,道:“沒什麽事,你們姐夫就是過來看看咱們。”


    敬賢最不好糊弄,一聽就說:“是不是真的啊?大半夜來,爹都給叫出去了飯都顧不上吃,還隻是來看看?”


    敬泰不等他說完就舉起拳頭做勢要打,敬賢趕緊縮頭躲開,敬泰也不是真打,見他知道怕就說:“就你能!剛才你吃飯了沒?沒吃?我讓人給你下麵!”


    敬賢踢了一腳炕桌,怒道:“我不吃!二姐到底怎麽了?你說不說?”


    家裏的兩個姐姐,敬賢對二姐的印象較深,大姐在他的印象裏有些像吳馮氏,二姐卻因為跟敬泰要好,連帶著嫁了以後敬泰也常常提起她,敬賢的印象就這麽慢慢深了,再加上二姐因為住得近,常常讓人送東西回來,外麵城裏孩子玩的東西他們從小就什麽都不缺,一些時興的零食小吃也能嚐得到,他就更喜歡這個其實不怎麽記得臉的二姐了。上麵兩個哥哥都是這樣,敬宗也對二姐有印象,聽說是二姐嫁的段家人來,還是姐夫就想著會不會有好事,有好東西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可見兩個哥哥的臉色不像是這樣,小敬宗就有些害怕了。


    敬泰示意敬賢看敬宗,虎著臉說:“你能!你聰明!嚇著敬宗了吧?去!”說著上去踢了一腳,讓敬賢去哄敬宗。


    敬賢正一肚子火,他覺得自己大了,想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可敬泰明擺著還當他小,過去扯著敬宗的臉說:“你多大了?還讓人哄?”


    敬泰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手上沒留情,打得敬賢嗷的一聲抱著頭,敬宗倒讓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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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泰拍拍敬宗,再扯過敬賢嚇唬他說:“你要是敢再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小心我……!”說著他舉手瞪眼一副要打他的樣子,敬賢剛挨過他一下,整個人都縮了一圈,看著他的大拳頭倒不敢再強。


    敬泰自以為這就算安撫完兩個小的了,坐下像個大哥那樣讓奶娘再去給他們兩個下麵,端上來盯著兩個小的吃完,看著他們洗漱完了上床躺好了才出去。


    他本來想再去吳馮氏的屋裏去看看,卻從窗戶那邊看到吳老爺在裏頭就轉身回屋了,躺在床上大半夜都沒合上眼睛。


    屋裏吳老爺正跟吳馮氏說這個事,吳馮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沒哭沒生氣,反倒是冷靜的問他:“老爺打算怎麽辦呢?這丫頭弄成這樣,家裏怕是不能留了吧?”


    吳老爺黑著臉說:“她做下這樣的惡事,自然不能留她了!”


    吳馮氏卻是一副好像根本沒放在心上的樣子,聽了他的話也沒再多問,隻是點點頭,又說:“那他,想怎麽樣?”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段浩方。


    “他這麽偷偷的送回來,沒讓別人知道,也算顧了咱們家的麵子。”她低頭撚掉衣裳上的一截線頭說。


    吳老爺也是聞弦知音的人,點頭說:“這個情自然要還他,不為這個也為二姐。我想均給他幾畝地,你看怎麽樣?”


    吳馮氏的眼睛立刻看過來,道:“他要幾畝?”


    吳老爺比出一個手掌。


    吳馮氏挑挑眉,倒笑了,輕道:“還行。”


    吳老爺點頭,也說了句還行,兩人互看一眼,都鬆了口氣。


    另一邊荷花坐在屋裏,從歡喜到心涼到平靜,兩個婆子眼睛不錯珠子的死盯著她,屋裏連燈都沒點。她看著窗戶外頭,心裏什麽也沒想。


    夜已經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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