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聽了段浩方的話才如恍然大悟般的點頭說:“我就瞧這位小少爺身上的傷不像摔的。”說完歎氣搖頭。


    段浩方見那小孩上回見時還機靈可愛, 現在卻人事不醒一身是傷的躺在床上,確實有些心疼, 見大夫臉色不好就上前追問道:“大夫,我這孩子要緊不要緊?”


    大夫跟段家相熟, 知道段浩方是段家年輕一輩中數得著的,這次跟著過來也是想多跟他套套近乎,可現在卻有些後悔不該跟著過來。見段浩方眼睛不錯珠子的盯著他,躊躇半天才道:“……這位小少爺,胳膊和腿上的傷都好說,其他一些小傷處便是不去管也會自愈,隻是……咳, 隻是, 我怕小少爺有五髒六腑之中或有損傷,這個就……”


    段浩方聽了一驚,立刻去看那孩子的肚子,見不青不腫看不出來有傷, 就問大夫:“我瞧著, 不像有傷啊。”


    大夫拉段浩方靠近床邊,慢慢將躺在床上的孩子側翻,隻見背上大片大片的青紫淤黑!


    段浩方一見就傻了眼,大夫見他明白了就再讓孩子躺好,歎道:“這小少爺怕是背部遭到重擊,才會……所以從前麵看倒是沒什麽大事,隻是……”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這孩子,怕是沒幾天好活了。


    大夫搖頭走出裏屋,在外間桌前坐下,開箱取出紙筆,病人這樣的傷勢,無非就是拖日子而已,除非華佗扁鵲重生,或可有一線生機。


    段浩方見那孩子額頭身上盡是擦傷,閉目等死一般躺在那裏,心頭火起!那個傻子!早知有今天,他生下來以後就該扔出去!他追出去站在大夫旁邊求道:“大夫!大夫!還請救救我這個孩子!若是需要什麽好藥,隻管說就是!我便是傾家蕩產也要救他!”


    大夫筆下一頓,抬頭見段浩方焦急的看著他,歎道:“醫者父母心,我自會盡全力。隻是,藥隻能治病,不能治命。這孩子,看天意吧。”他剛才見那孩子昏迷不清,本來疑心是撞著頭或傷著後腦了,摸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傷處,摸到腹部時隻覺手下綿軟虛晃,便猜可能是內腹有傷,可正麵找不到創口或傷處,這才發現他後背上遍布的撞傷。


    這孩子是被耽誤了啊……本來傷在後背,卻偏偏讓其仰麵躺在床上,若是能早早醫治……大夫想到這裏搖了搖頭,看那傷處,怕是背上的骨頭都斷了幾根吧?這孩子撐了這許多天,看來是當時那木頭花架倒下時砸中他震傷了內腑,血慢慢積在腹中,若是能夠止血,或者還有救,隻是不知道現在灌藥下去還有沒有用?


    大夫想到這裏,在心中斟酌良久開下一個方子交給段浩方說:“病人年幼體弱,所以不敢用重藥,隻是這樣會有多少效果也就難說了……”


    段浩方拿著方子有心想讓大夫開些有效的藥,可想起大夫說的那句年幼體弱又咽了回去,跺跺腳拿著藥方出去,叫守在外頭的富貴出去抓藥。


    等富貴走了,段浩方先回屋去看了看孩子,請大夫多加看顧,他出來拐去找了李婆子,細細問了當時的事。


    李婆子讓段浩方一嚇,她也怕這孩子死了讓她賠命,正躲在屋裏哭,見段浩方過來問她立刻跪下把荷花和那傻孩子罵了個底朝天,好似這一切都是他們做下的惡事,與她是完全不相幹的。


    段浩方聽她軲轆車似的顛過來倒過去就是那麽些東西,也聽出來了當時她過去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至於兩個孩子怎麽跑到屋後頭,那孩子又是怎麽被花架子砸到的,那傻子又怎麽會在那裏沒人知道。


    唯一明白的就是當時就他們兩個在那裏,旁邊一個人都沒有。


    段浩方讓李婆子在屋裏歇著,他出來去找荷花,最後竟在以前灶房的那個院子裏找著人了,原來她在那裏洗衣裳,見著他過來了,她才趕緊在裙子上擦幹手過來跪下磕頭。


    段浩方見這個院子裏晾的都是衣裳被罩單子,奇怪的問她:“……你這個時候洗什麽衣裳?”


    荷花規規矩矩磕了個頭,說是李婆子讓她洗的。


    段浩方一聽就明白了,問她洗了多久?


    荷花道兩天一夜。


    段浩方在灶下轉了一圈,見灶台也擦幹淨了,鍋也都刷得鋥亮,就連院外頭堆著的柴都劈好了堆得快有牆高了。他算是知道了,怕是出了那個事後,李婆子生氣,就使喚她幹活來撒氣。


    荷花是吳家人,又是二姐的庶姐,段浩方對她還是有些客氣的,溫言道你找個幹淨地方坐著,我有些話問你。


    荷花找了個地方仍是站著,段浩方也不勉強她,先問孩子的事,然後才繞到那天的事上。他問的溫和,就像個久未見孩子的父親向照顧孩子的丫頭婆子問孩子的起居一樣,每天穿什麽衣裳,什麽時辰睡覺,每頓吃幾碗飯,偏不偏食,睡覺蹬不蹬被子之類的。


    瞧著倒像是他拉著荷花沒話找話聊似的。


    他問的瑣碎,荷花答得越清楚。


    傻孩子和那個孩子從小不住在一起,傻孩子跟著她住,那孩子跟著李婆子住,連吃飯都不在一個桌上吃。


    那孩子不愛吃飯,每到飯點就躲,可沒事時卻愛拿著點心瓜子什麽的嘴裏不停。傻孩子有時吃完了自己的飯,就到那邊屋子去,站在門外頭含著手指頭看李婆子哄那個孩子吃飯,邊看邊流口水。


    李婆子常拿傻孩子來嚇唬那個孩子,說你看!不吃飯就會變得跟傻子一樣,跟他一樣!


    傻孩子喜歡那孩子手裏的東西,吃的玩的,也喜歡他身上穿的好看衣裳,常常跟在那孩子後頭時不時的想摸他一把抓他一下,讓李婆子看見了就是一頓好打。


    二姐送過來給孩子的東西是一人一份一模一樣的,可是李婆子隻拿舊衣給傻孩子穿,新衣都是歸那孩子的。傻孩子長得快,個子高大又胖,荷花就拿自己的私房去外麵扯些不值錢的布回來縫衣裳給他穿。


    李婆子中午有睡覺的習慣,可那孩子不肯睡,總是會等李婆子睡著以後偷溜出來玩。李婆子不許他玩泥巴抓蟲子,他都在這時玩,算著李婆子要醒了,就洗幹淨手腳再爬回床上去裝睡。傻孩子中午有一次發現了那孩子在院子裏玩,他就也過去想跟他一塊玩。


    荷花說到這裏磕頭道:“當時奴婢是想,這院裏就他們兩兄弟在,玩一會兒也沒什麽,就沒攔著。沒想到會這樣。”說著又磕了個頭,“奴婢願意替小爺贖罪,小爺絕不是成心的。他不懂事,他隻是想跟小少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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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浩方聽了沒說什麽,卻道:“別混叫。什麽少爺小爺的,日後不許再這麽叫。你養那孩子一場,就是叫他的名字也使得。”


    荷花想不到他聽了這麽多隻提了這種不相幹的事,一時怔住了,回過神來立刻應了聲是。


    段浩方柔聲道:“你對孩子好,這我都記在心裏了。李媽媽年紀大了,有些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不要跟她計較,回頭我替她向你賠個不是。”


    荷花連忙搖頭,想說不敢,不料段浩方竟突然走近她伸手替她將垂下來的頭發挽到耳後,又摸了把她的臉,笑眯眯的說:“這些年苦了你了。衣裳也別洗了,回去歇會兒,晚上也不用做飯了,我讓人送來。孩子沒事,我帶了大夫過來,必定能治好他的。你也寬寬心。”


    荷花像是讓他送到雲彩上去,整個人都飄飄然了,連他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她怔怔的回了屋,按住胸口,隻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一時間什麽都從她腦中消失了,以前的盤算也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要是、要是段浩方能帶她回去,讓她實實在在做他的女人,給他生孩子……


    段浩方從荷花那邊離開又回到孩子的屋去,富貴已經把藥買回來了,大夫正在煎藥。段浩方看著,掏錢出來讓富貴去外麵買些現成的酒菜饅頭回來,這個樣子晚上也不必開火了,隻是要讓大夫吃好。


    他又問了一遍大夫,大夫說現在要先治腹中的傷處:“人沒醒,也不知道傷到哪裏,聽那婆子說尿裏和大便裏都有血,姑且當他是傷著下腹了,先吃兩劑試試吧。”


    段浩方再求大夫盡力,出來後先去看李婆子,這個時候不能讓她走,卻又不能立刻就處置她,隻能先哄著。李婆子又扯著他的手表忠心,又是哭那孩子,口口聲聲老天爺收了她吧,把她的小少爺放回來吧。


    段浩方拿話哄她,等富貴把酒菜買回來,又陪她吃了飯。出來後想了想,繞到柴房去了趟,那傻孩子就關在裏麵,見他在地上不知摸了什麽就往嘴裏塞,呆呆怔怔的一時笑一時哭。他看了一會兒,沒見著人時恨得極,見著了卻又不恨了。叫富貴抱來被子給他蓋,又拿了饅頭給他吃,他在旁邊看了會兒,見那孩子吃著東西哭著叫著說著話,他說話說不清楚,似乎也沒個意思,聽來聽去最多的是叫‘姨’‘荷花姨’‘玩’‘饅頭’‘吃’。


    段浩方聽在耳裏,記在心裏。


    晚上,他去敲了荷花的門,端著笑進去,見她正在做衣裳,拿過來讚了兩句針腳,又說了會兒話,然後半倚在床邊一副累極的模樣道:“我也乏了,這些日子事趕事都擠在一塊了。你去打水來我洗洗就睡了。”


    荷花聽他的意思竟像是晚上要歇在她的屋裏,又嚇又驚又怕又喜。


    見她出去打水,段浩方支起身左右打量著這間屋子,牆角的箱子,床下的鞋。她從小養著那個傻孩子,應該是個好心的吧?


    可你這個好心的,怎麽就對那個孩子睡不睡午覺的事那麽清楚呢……


    他眯眯眼,盯著這個端著盆進來的女人。


    這個女人也姓吳,可是她跟二姐一點也不像。二姐的卑微是因為畏懼,她的卑微是因為什麽?


    想著他就笑了,對著這個蹲下給他洗腳的女人輕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要不是這孩子的事,我還不知道你做了這麽多,這麽好,這些年多虧有你在孩子身邊。等這件事完了,你就跟著我一起回去吧,一家人還是應該在一起。”


    他的手輕輕掠過她的發梢,放到她的肩上揉了兩把,就見她的耳朵慢慢的紅了。


    段浩方在心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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