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月17日。


    馬晉寧回到泉陽就躲在了剛剛裝修好洋房裏,如果讓其他人看到他,難免會懷疑他怎麽會在這個時間回到泉陽,吳敬文奇怪的看了馬晉寧一眼,但他什麽也沒說。


    吳敬文奉命留在洋房看家,就是組織上害怕有臨時緊急情況、好讓他能及時與蒼鷺情報小組取得聯係,昨晚就是他在睡覺前,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用暗語讓他傳遞一份緊急任務。


    雖然唐博雅馬上就要嫁給馬晉寧了,但他在這個時候回泉陽,還是引起了吳敬文的懷疑,他給馬晉寧沏好茶後、就回到了一樓一間傭人房,但他沒有關嚴門、在屋裏偷聽馬晉寧與唐淮林談話。


    但是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似乎就在防著別人偷聽,這讓吳敬文很著急,但他又不敢走出去。


    過了一會兒,吳敬文才聽清馬晉寧的一句話:


    “你就在二樓書房裏等我吧,看看書、也不會太悶。”


    吳敬文把眼睛貼在門縫上,就看到馬晉寧他們朝樓梯走去,唐淮林手裏依舊提著一個看起來不輕的大皮箱。


    馬晉寧很快就又回到樓下,他先是打電話到雲夢酒樓叫了幾個菜,然後又撥通了一個電話:


    “請問佐佐木小姐現在在吉原伎町麽?


    ……,謝謝!”


    吳敬文聽清了馬晉寧說的每一個字,但他不會日語,並不知道馬晉寧說了什麽,這個大漢奸在大婚的前幾天突然跑回泉陽、又不回兵營,回來就跟日本人聯係,他想做什麽?


    吳敬文雖然滿心疑問,但他什麽也不會問、什麽也不會做,因為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做“猞猁”唐博雅的交通員,他不能暴露身份,那樣很可能會牽連唐博雅被敵人懷疑。


    吃過午飯,馬晉寧獨自駕車離開了。


    馬晉寧開車來到了泉中路路口,一個賣碗托的小販在高聲吆喝,馬晉寧並不認識趙平陸、以及他攤位旁邊擦皮鞋的童弘海,但這是組織上很早就給他定下的,隻要在大街上看到賣碗托與擦皮鞋的一左一右擺攤,那就說明他要去的地方是安全的。


    馬晉寧向趙平陸、童弘海行了一個注目禮,然後開車拐進了泉中路,他不知道李長榮、盧三春、常敬文三人都在泉中路及中醫巷內繼續監視,組織上在盡全力在保護他的安全,那台改裝過的卡車也在隨時候命。


    這是因為馬晉寧昨晚離開唐家,唐博雅再三考慮後,還是決定將馬晉寧的計劃匯報給組織上,組織上研究後、也認為馬晉寧成功的概率很大,但組織上依舊做了萬全的準備,一旦馬晉寧處於危險中,就馬上將他撤回根據地。


    馬晉寧從泉中路把車開進了狹窄的中醫巷,沒辦法,車上裝的東西太多,佐佐木良太聽到汽車的聲音,就從院子裏跑了出來,十分親熱的與馬晉寧打招呼,看到兩人往院子裏抬東西,佐佐木蒼優的父母也趕忙過來幫忙。


    卸完東西,馬晉寧又將轎車倒出中醫巷,將車停在了泉中路旁,再次來到那座院子時,佐佐木蒼優與她的弟弟和父母一起在院門口迎候,一整套日本人虛偽的客套、足足在院門口相互鞠了六七分鍾的躬。


    佐佐木走在前麵、將馬晉寧引到了她的房間裏,泥爐上的小鐵壺已經把水燒開了,佐佐木良太用托盤送來幾碟點心、幹果後,從屋子外麵將門拉上了,佐佐木蒼優一麵泡茶、一麵輕聲說道:


    “我怎麽也沒想到你居然是八路。”


    “這個話可不敢亂說,我跟八路鏖戰了半年,我怎麽可能是八路。”馬晉寧是絕對不會承認八路軍這個秘密身份。


    “那你怎麽會突然想起來帶上良太離開泉陽?


    我雖然不懂軍事,但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麽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別人讓你以為那僅僅是巧合而已,對麽?”佐佐木依舊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說道。


    “你這話說的就有些唯心了,你先把我假設為八路,那麽我做什麽、都像是八路,對吧?


    我帶走良太、確實是存了私心的,我在特高課一個自己人也沒有,我又不像蘇承旭、刁魁義那樣為了日本、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因為慰安婦的事情、我著實把梅津課長得罪死了,刁魁義又視我為眼中釘,我想在特高課有個眼線。


    再說了,良太每天無所事事、要是跟那些浪人一起不學好,最後操心的不還是你。”馬晉寧的這套說辭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但他確實沒有更好的借口了。


    “你還是解釋不了你們剛走沒多久,八路就打到泉陽城外了。”佐佐木依舊不依不饒的追問著。


    “就算我是八路,我能知道八路哪天進攻泉陽,但我能命令片山司令征召日僑麽?”馬晉寧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所以這樣反問道。


    “這還真是個巧合。


    你是沒看到,那些天的日僑區、幾乎家家哭聲不斷,與良太同年齡段的、死了一大半,有一個身體都被炸碎了,真是慘不忍睹。


    所以,當時我就決定要還你這個天大的人情,但八路要這種情報有什麽用?派兵攻打舊街煤礦麽?”佐佐木故意用極快的語速說道,不給馬晉寧過多的思考時間,以便她更精準的判斷馬晉寧的真實身份。


    “八路傻麽?


    泉陽城牆年久失修、城內一樣是一個大隊蝗軍,八路都沒有攻城,我們軍統偷襲了一次秘密基地,德江大佐就把那裏修的像是一座軍事要塞,八路又沒有重武器、拿什麽打?”馬晉寧在這之前,無數次推演與佐佐木的這次談話,猜想她會說什麽,這算是蒙對了一個問題。


    “你剛才說什麽?”馬晉寧剛才的語速也很快,佐佐木聽見了、但沒有聽的太真切。


    “我說八路沒有重武器,再多的人也打不下那個基地。”


    “不是這句。”


    “泉陽城牆年久失修、城內一樣駐守一個大隊蝗軍,八路都沒有敢攻城。”


    “也不是這句。”


    “軍統偷襲了一次秘密基地,德江大佐把那裏修的像是一座軍事要塞。”


    “也不對。”


    “我攏共就說了這麽三句話。”


    “不對,你剛才說的是‘我們軍統’!”


    “啊?


    大意了,我今天本來就是想向你亮明身份的,所以順嘴就說出來了。


    沒錯,我是軍統的,我想要什麽、你也知道,這是十根小黃魚,咱們這隻是一場公平交易。”馬晉寧邊說便把手絹包著的十根金條擺在了桌子上。


    “晉綏軍與中央軍勢同水火,你什麽時候當的軍統?”佐佐木並沒有完全相信馬晉寧的話,繼續試探著他。


    “我完全是被軍統給騙了!


    軍統泉陽站已經被梅津課長連根拔起了,但是軍統不知道從哪裏知道舊街煤礦的事情了,於是他們另外派人來到泉陽,給我寄了一封恐嚇信,說假如我不加入軍統,就對我和家人如何如何。”


    那一段時間、很多投靠蝗軍的人,都被八路鋤奸隊給殺了,你說我能不害怕麽?


    我那時剛到泉陽、還是個不入流的營長,有人想暗殺我、或是我的家人,那絕對是防不勝防的,我以為舊街煤礦能有多大的秘密,於是就、就答應了他們,從那以後他們一直脅迫我調查舊街煤礦的事情。


    中國有句古話: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我當時就是被軍統惦記上了,你不是親身經曆、理解不了那種天天提心吊膽的日子。


    後來我才知道,軍統之所以下那麽大本錢威逼利誘我,是他們認定,將來保護秘密基地這種苦差事兒,蝗軍一定不願吃那個苦,至少秘密基地的外圍保護任務、一定會交給唐司令,而其他兩個營,一個是他堂兄、一個是他親弟弟,這份苦差事兒一定輪到我頭上。


    假如如軍統所願,他們認為我即便是保護秘密基地外圍,也還是有機會竊取基地裏麵蝗軍的機密的,可惜,基地建成後,蝗軍居然讓德江大隊守備基地,軍統的如意算盤算是落空了。


    但軍統一直逼迫我采取行動、繼續刺探秘密基地的機密,直到我當上了旅長,他們可能覺得我的利用價值更大了,又開始給我封官許願,但還是想知道舊街煤礦的秘密。


    這些金條是我能從軍統給你爭取到的最大利益,你要真不願說,金條你留下,但請你不要出賣我。”馬晉寧從容的說道。


    “這才真像是軍統的做派呢。”佐佐木用左手摸了一下桌子上的金條,接著輕聲說道:


    “可我說的、絕對不止這個價。


    那裏的規矩極多、管理極嚴,我也不能離開指定區域,我是足足用了半年時間,與不同的男人周旋,一點點兒的打聽、才大概搞清楚了裏麵的情況,但是科學上的事情、我不懂,就算我懂、也不會告訴你,軍統要是知道的太多,你我都不安全。


    首先我可以把你說的舊街煤礦秘密基地的名稱告訴你,因為裏麵的人會跟家人通信,所以它有一個對外的名稱:


    西藥研究所。


    其次,我可以告訴你它在軍方的名稱:


    帝國海軍第九特種戰研究所。


    第三,主持第九特種戰研究所的是大隅良津博士。


    第四,第九特種戰研究所研究的不是給人治病的‘西藥’。


    第五,第九特種戰研究所的研究對象是歐美鬼畜,並不是針對中國戰場的,上次我不是告訴過你,那裏關押著不少白種人麽,他們就是研究對象。


    怎麽樣,這些情報值不值這十根金條?”


    “值!


    就沒有更深一些的信息了?”馬晉寧不死心的問道。


    “我說了,有些事情軍統要是知道的太多了,你、我,都有危險,你以為軍統內部絕對沒有帝國間諜、或者說是他們嘴裏的漢奸麽?


    就我告訴你的這些,你都要拆散了給軍統,而且還要給每個情報編一個故事,比如說‘西藥研究所’,你就得說是偶然在日本軍方郵件中、發現了這個收信單位,然後經過一番認真調查才發現,信件送往了舊街煤礦的那個基地。


    你以後不要再給軍統搞情報了,在真正的間諜麵前,你的那些小把戲、根本瞞不住他們的,我也不虛偽的說、說我是擔心哥哥的安危,我是怕你這個大金主、哪天說不定就暴露了。


    咯咯咯。”佐佐木蒼優故作調皮的笑了幾聲。


    “謝謝!


    你要是不提醒我,我還真就直接把這些告訴軍統那些人了。”馬晉寧認真的說道。


    “唐博雅也是軍統吧。”佐佐木突然問道。


    “不是!”馬晉寧警覺地本能反應就是否定,然後才解釋道:


    “你也說過晉綏軍與中央軍水火不容,況且她身世顯赫、有必要去冒那個險麽?”


    “你緊張什麽,我隻是想提醒你一下,明石機關長曾派人去太元秘密調查過,她在女中的檔案被人銷毀了,也就是說,唐小姐從去太元上學,到突然在泉陽開了一家洋貨行,這期間沒有任何她的檔案、資料。


    你知道她去做什麽了麽?”佐佐木假裝漫不經心的說道。


    “我告訴你、你能保密麽?”馬晉寧盯著佐佐木說道,心說好險,好在組織上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了,給了唐博雅三套說辭、用於應付不同的人。


    “當然,你這個軍統我既然不會去檢舉,你的夫人、我的嫂嫂,當然也會為她保密的。”佐佐木故意不看馬晉寧、卻信誓旦旦的說道。


    “她在學校參加過反日活動,感覺很時髦,後來又跟著同學們去了八路根據地,八路倒是很重視這些有文化的人,給她們安排的都是宣傳抗戰啦、寫寫標語之類的工作。


    八路有句話叫‘官兵平等’、你聽說過吧?


    所以男女也平等,天天與男兵一樣吃都是粗糧、關鍵是還吃不飽,唐小姐從小哪裏受過這種罪,她就自己掏錢跟老鄉買雞吃,她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吃,一起從太元去的女同學都在一起吃,結果被什麽領導發現了,大會、小會的批判她,說那是小資產階級情調,說什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跟她一起同去八路根據地的、還有一位富商家的女公子,於是兩人趁著八路轉移駐地,偷偷跑回了家,那時候蝗軍還沒打到山西。


    七七事變後,唐老太爺擔心她的這段經曆、早晚會被你們日本人知道,全家都得受牽連,所以,把她送到臨汾的親戚家、那家是開洋行的。


    說句真心話,唐老太爺、唐司令能那麽痛快答應給蝗軍帶路、偷襲太元,多多少少也有她參加八路這個事情的影響,有將功補過的想法。


    蝗軍占領太元後,唐司令讓我帶人去女子學校和警察局,把她的檔案全都給燒了。


    臨汾那家親戚想逃到陝西去,那些洋貨帶不走,恰好唐小姐挺喜歡這些洋貨,唐老爺就出錢盤下來那家洋貨行、給唐小姐玩。


    臨汾畢竟離家太遠,於是,時局穩定了一些後,唐老爺就想讓唐小姐回家,可在小小的壽洋開家洋貨行、哪兒會有生意,這不就折中一下,連貨帶夥計都帶到泉陽來了。”馬晉寧早把關於唐博雅的這三套說辭都背的滾瓜爛熟了,所以很順暢的就說完了。


    “年輕人都愛衝動,其實唐家多慮了,我們都是黃皮膚,我們共同的敵人應該是英美鬼畜。


    對了。


    我去參加你的婚禮合適麽?”佐佐木悠悠的說道。


    “你是我義妹、是必須去,到那天、你可以搭乘片山司令或是梅津課長的車去。”馬晉寧很認真的說道。


    “我不想坐他們的車,我坐你的車回壽洋、可以麽?”佐佐木故意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馬晉寧說道。


    “可以,今天有點晚了,明天一早、我來接你。”馬晉寧說道。


    “能不能早一點兒,我想吃雲夢酒樓的頭腦。”馬晉寧帶佐佐木吃過一次後、她就再也忘不了那獨特的味道了。


    “可以。”


    “我還準備帶上良太,讓他跟著去長長見識。”


    “沒問題,我會再跟軍統討價還價,看看能不能再給你爭取來一些利益。”


    “絕對不能讓軍統知道那些話、是我告訴你的。”佐佐木鄭重的重複道。


    “放心吧,我會編幾個小故事給軍統的。”馬晉寧也認真的回答道。


    “你就真的不想在結婚前、先體驗一下麽,我的那個還沒到。”佐佐木的聲音細不可聞,但馬晉寧卻聽的清清楚楚,知道她還沒完全死心,所以隻回答了一句:


    “我們是兄妹。”


    “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就是命吧,我們做兄妹最好,不然,我會既對不起唐小姐、終將也對不起你的這份心意的。”


    “我的命真苦、真羨慕唐小姐。”


    “你要是能離開菊機關,我在年輕軍官裏給你找個令你滿意的。”


    “菊機關的門,可以生著進、不能站著出。”


    “你給帝國做了那麽多,他們真的就那麽絕情?”


    “再過兩年,有了新的花魁,我就是南雲奈香、就是山名理咲、就是立花理紗,然後就是劈柴燒水、漿洗衣物的老仆傭,直到死了才算完。”佐佐木說著、流下了兩行淚水。


    “我可以利用軍統的關係,給你們全家一個新身份,偷偷離開泉陽,開始新的生活。”馬晉寧抓住機會說道。


    “嗯?……你提醒我了,從今天開始,就得讓良太他們開始學習漢語了。”佐佐木說道,現在表麵上看,日軍還處在攻勢,離開泉陽、哪兒是安全之所,所以她用悲情、引誘馬晉寧給她做出一個承諾,但要在她想離開時再說。


    馬晉寧以為自己處於主動地位,其實,包括給他秘密基地的情報、給多少,主動權一直都在佐佐木蒼優的手上,這就是一個職業間諜的可怕之處,她讓馬晉寧以為都是他以為的那樣,其實,那都是她讓他以為的。


    馬晉寧最大的弱點,就是他與女人打交道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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