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鈴鈴!”、“嘀鈴鈴”……


    瑞昌洋行一樓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由於魏世忠奉行“熬走”日本人的“戰略”,洋行與泉陽各界的交往都是盡量避免的,一樓的電話、其實更像是必要的裝飾物,經常都是一天都不會響一次,所以,電話鈴聲把坐在旁邊的王湘婷嚇了一大跳,她沒好氣的拿起電話。


    “您好!唐經理、唐博雅在麽?”陸文娟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


    “你是誰?有什麽事兒?”王湘婷語氣冰冷的反問道。


    “我是她九堂妹、剛從壽洋過來。”陸文娟沒受到王湘婷的影響、繼續平靜的說道,王湘婷聽說是唐博雅的親戚、語氣頓時親熱了起來:


    “你稍等啊、我幫你叫她。


    博雅!


    你的九堂妹來泉陽了,快來接電話!”


    唐博雅聽到王湘婷的叫聲、不由得有些激動,她隻有八個堂妹,自稱九堂妹的人來找自己、那是組織上緊急聯絡她的聯係人的代號,她除了接受過組織上一次奇怪的任務外,組織上一直都沒真正啟用過她,雖然太元城工部給她安排了一名交通員,但她去買糖葫蘆,找給她的零錢、從來沒有一次是折疊的,也就是說組織上並沒有什麽任務交給她執行,今天,總算等到了組織上的召喚。


    “九妹,你是跟誰來的?”雖然唐博雅已經認定對方就是來喚醒自己的“九堂妹”,但在完全對上暗號前,她還必須保持警惕、防止認錯人。


    “我一個人來的。”


    “都敢一個人出遠門了、真成大人了。”


    “表姐十來歲就一個人到太元上女中、我比你差遠了。”


    “來辦事麽?”


    “不是,你五伯讓我給你帶捎個口信。”


    “你在哪兒?我請你吃飯、然後陪你在城內好好轉轉。”唐博雅隻有四位伯伯,“五伯稍口信”就是組織有任務交代給她的暗語,為了不穿幫、唐博雅不能讓“九堂妹”到洋行來,害怕引起魏世忠的懷疑,雖然沒看王湘婷,但唐博雅知道還坐在電話旁不走的王湘婷,一定一直在豎著耳朵、偷聽自己的對話內容。


    “我在火車站、剛下火車,就在出站口外的公用電話亭。”陸文娟答道,她認識唐大小姐,可唐博雅並不認識她,確定地點,讓她來找她,她就可以主動跟唐博雅打招呼、不會讓人懷疑她們這是第一次見麵了。


    “那你就在那兒等我,我馬上過去。”唐博雅說完、就放下了聽筒,低頭看著匆忙拿起女紅、假裝一直在做活的王湘婷說道:


    “王姐,家裏來人、這裏辛苦你們了。”


    “看你說的、這麽見外,趕緊去吧,這裏有我呢,中午我讓廚子多做幾個菜、回來吃吧。”王湘婷虛偽的笑道。


    “謝謝王姐,不麻煩了,讓她去住我哥那兒。”唐博雅笑著說完就離開了洋行。


    王湘婷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二樓匯報給了魏世忠,多疑的魏世忠、安排關曉峰以暗中保護的名義,跟去監視唐博雅了。


    火車站外的電話亭旁。


    陸文娟一眼認出從人力車上下來的唐博雅,於是揮手喊道:


    “表姐!表姐!我在這兒!”


    兩人順利接上了頭,關曉峰在暗處看不出來有任何可值得懷疑的,由於陸文娟內心是想去心中聖地延安的,所以,她帶的行李顯得略多、有兩個大包袱、一個藤箱,於是,唐博雅又叫來兩輛人力車,兩人先去了唐博祥的那套洋房。


    關曉峰也趕緊叫了一輛人力車跟上去,羅耀宗騎上蒼鷺同誌剛送到那座院子裏的自行車、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


    唐博祥現在一般都住在那套小院子,廚師、傭人也都跟到了那邊,洋房這邊沒人,但唐博雅有全套鑰匙,兩人在客房裏聊了一個小時後,唐博雅請陸文娟去雲夢酒樓吃午飯,臨走前,她給唐博祥打了一個電話,她也不說是誰、隻說是老家來人了,讓他晚上回洋房這邊來吃晚飯,不許他再帶那個日本女人來,唐博祥自是滿口答應下來。


    陸文娟沒想到唐博雅心思如此縝密,自己這個老家來的堂妹,假如唐博祥沒有出麵接待,確實會被人懷疑身份的真假,但他出現了、唐博雅可以隨便編個假身份給他,反正別人也不會知道。


    唐博雅表麵上看似鎮靜、其實內心是非常震驚的,組織上征求她的意見、希望她執行的任務,居然是跟神秘的蒼鷺同誌假扮夫妻、以掩護他不暴露,她沒有像陸文娟那樣、當即表示無條件服從組織上的任何安排,這也不是她的覺悟就比陸文娟低,而是她怕自己不能很好地完成這項任務,害怕萬一因為她的疏漏、造成蒼鷺同誌暴露,那會對革命造成多大的損失,她必須認真思考、權衡後,才能做出自己的抉擇。


    相比於唐博祥想讓她為了家族的利益、嫁給已經不那麽厭惡的馬晉寧,唐博雅更願意與一個自己的同誌做假夫妻,因為將來趕走日本人,馬晉寧搖身一變、成為國民黨軍,幾乎是無法轉變的,唐博雅不認為自己能策反馬晉寧,馬家現在也是有幾百畝地的地主了,還雇請的有長短工給他家種地,收取的地租也跟唐家差不多,他會拋棄這些去幹革命?


    至於唐家利益,父兄選擇的那個唐博瑛是她真正的七堂妹,家世配得上馬晉寧、家財也足以打動馬晉寧她娘,所以唐博雅就壓根沒有考慮過嫁給馬晉寧。


    唐博雅請陸文娟去雲夢酒樓吃的午飯,然後像是親姐妹似的陪她逛街,給她買了不少東西,關曉峰百無聊賴的遠遠跟在她們後麵,心中暗想,這個魏站長真是疑心太重了。


    唐博雅雖然滿腹心事,但她因為組織上再次啟用自己、多少也有些興奮,她親熱的陪著陸文娟逛街、品嚐各種小吃,常敬文挎著煙盒不遠不近的跟在關曉峰身後,不一會兒,羅耀宗跟上來、超過了常敬文,常敬文見狀拐向另一邊的巷子。


    唐博雅心裏最過不去的坎,其實還是她對“假夫妻”這個身份的未知恐懼,她不知道與一個陌生男人怎麽相處,尤其是在外人麵前怎麽把握那個親熱的程度,過則假、欠又容易引起外人懷疑。


    陸文娟像與胡部長保證的那樣,把任務交代清楚後,她就不再說多餘的一句話了,她暗中觀察唐博雅、知道她還在糾結和猶豫,所以陸文娟一切都隨著她的安排,她說做什麽就做什麽。


    唐博雅、陸文娟沿著南大街閑逛,前麵路邊一個沒人光顧的糖人攤,百無聊賴的小販、突然哼唱起了上黨梆子《花木蘭》:


    “花木蘭心如麻我無心紡織,


    恨敵寇犯邊關侵我鄉鄰。


    可惜我曾學就渾身武藝,


    不能夠分親憂為國效力。


    吳宮美人曾演陣,


    秦風女子善知兵。


    馮氏西羌名遠震,


    荀娘年幼守危城。


    這巾幗英雄留美名!


    ……”


    唐博雅聽著這悠揚的唱腔、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並駐足在了糖人攤前,小販以為來了生意,他不再哼唱上黨梆子,抬頭望著唐博雅問到:


    “小姐!來個糖人吧,轉到哪個圖案給您做哪個。”


    陸文娟輕輕捅了一下失神的唐博雅,她收回思緒、看著小販說道:


    “要兩個,九妹、你先來。”


    此刻,唐博雅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糾結的表情了,花木蘭能喬裝打扮、混雜在千軍萬馬的男兵中共同抵禦外辱,自己怎麽就不能跟一位男同誌共同從事抗日工作呢?


    唐博雅吃著糖人、嘴甜心裏更甜,她用堅定的語氣、輕聲跟陸文娟說道:


    “請你轉告組織上,我堅決做好這項任務!”


    陸文娟扭頭盯著唐博雅的臉,認真看了幾秒,見她雖然滿麵笑顏、卻透露著堅毅和勇敢,她雖然不知道她怎麽就突然想通了,但她很高興,不僅是自己圓滿完成了組織上安排的任務,而她自己也即將前往心馳神往的革命聖地延安了。


    陸文娟像是走路走的熱了,很自然的將纏在脖子上的紅圍巾摘了下來、然後挎在了自己胳膊上,她的這個舉動、沒引起關曉峰的任何懷疑,但他身後的羅耀宗看到這一幕後、就不再跟在她們後麵,放慢腳步、很快拐到了一條小巷中。


    沒多久,陸文娟興奮的指著天上讓唐博雅看,她抬頭望去,見到一群信鴿帶著鴿哨、盤旋在泉陽城上空,有些鴿子腿上還纏了一條紅絲帶,這群鴿子幾乎天天都會在泉陽上空飛兩圈,但好像平時沒看到纏紅絲帶,所以,唐博雅並不像陸文娟那樣覺得新奇、興奮。


    唐博雅現在思考的是,怎麽圓滿完成組織上安排的這項扮演“假夫妻”的新任務。


    是夜。


    一位黑衣人從如意巷一座小院的雞窩裏、取走了胡部長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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