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們誰跟誰,這二人聯起手來,還怕個犀渠作甚?!殺他們個痛快!”


    “昌碣的人族百姓們,你們人城的主子都來了,還不趕緊爬起來擁護,要等到什麽時日!”


    “從龍之功啊兄弟啊!帶上家夥什衝啊!”


    “謝城主——!我等前來助你——!”


    貔貅聽到外間響徹行雲的喧騰,逃至屋頂,眺望著遠處的場景,回頭對傾風說了一句:“你師叔可算是來了!再不來人族都要遭難了!他做事磨磨蹭蹭,總趕這最後一步,叫人看著心煩,你下回也說說他。”


    他這人逃跑的功夫是一等一的高,在高空騰掠如履平地,身後遛著一個犀渠,還有閑情對外觀戰,隻可惜半晌看不出個所以然,聽傾風頻頻追問,撓頭迷惑道:“外頭這什麽陣仗啊,我怎麽看不懂?全亂成一鍋粥了!”


    傾風不滿道:“你怎麽這麽蠢?你下來,換我上!”


    第161章 千峰似劍


    (一腳一個法寶,難道不該是個虛詞嗎?!)


    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對話, 犀渠跟著聽了一耳朵,竟沒氣得癲狂,反停下動作感受了下外間的妖力。懷疑這兩人是在虛張聲勢地恫嚇他。


    “嗬, 九尾狐一族也敢親至昌碣?那妖王也該起兵邊地了!狐狸若真有那膽魄,何必屈於人下數百年!”犀渠滿臉窺破真相的自傲,笑容諷刺,“你師叔是哪個狐狸?怎麽一點九尾狐的妖力都不曾有?”


    貔貅沒想到他能越猜越離譜,頭回見到比白重景還愚魯的妖,熱鬧都不屑於看了, 新奇地審視起他,咋舌說:“你這蠢牛,真是一點腦子都不帶?怎麽到現在還拐不過彎兒來?”


    他心道,這把可能虧大發了!


    將犀渠帶去映蔚走一遭,他的東西不全成自己的了?


    府外太多人在喊叫,不知遭遇了什麽變故,本已到頂的呼聲又往上推高了一層,疊浪似地翻過高牆。


    多數人鬼哭狼嚎的都是同一個名字,於是那嘶啞得不成調的幾個字, 從萬種噪音裏脫穎而出,依稀可以辨認出, 是在叫“謝引暉——”。


    犀渠臉色又變了變。凶狠的眼神中閃過諸多頭緒,致使視線出現短暫的遊離。


    傾風見他腦子轉得快要燒起來了, 索性道:“莫為我胡亂攀什麽親戚, 我師叔可不是九尾狐, 正是謝引暉。”


    “九尾狐的人, 早與謝引暉勾連, 還結上了師門之誼?!”犀渠錯愕之外, 因同族中又出一奸賊而氣得冷笑,七情六欲裏唯剩下“怒”這一字火焰高漲,尖聲吼道,“我就知道,他們兩族早就暗通款曲!九尾狐蛇鼠兩端,若非是他私下救濟,依北哪裏能存於今日?虧負妖王信任,究竟將我妖境至於何地?好一大道正統,好一白澤弟子,我呸!連山匪的道義都不如,不過是條東食西宿的卑鄙鬣狗!”


    傾風同貔貅:“……”


    貔貅由衷道:“你死得不冤枉。”


    這頭也不好看啊,還這麽大個人頂在脖子上,當什麽用?


    比之傾風等人的口頭挑釁,犀渠顯然更憎恨於九尾狐的背信。


    凡與人族勾結竊奪妖族權柄的,皆是賣族求榮,在他這裏該遭五雷轟頂。


    “平苼、依北、映蔚——好啊好,我今日能殺死兩位城主,為妖境剔去你們這幫噬肉的蠹蟲,也算是老天開眼!”犀渠牙齒幾乎咬出了血,說話時聲音有種含糊,“休怪我不留情,去死——!”


    犀渠身形隨著他周身妖力的暴漲,猛地又拔高了兩分,麵上皮膚稍稍發青,表麵爬出幾道蛛網似的血絲,本就旺盛的毛發更恣意地抽長,渾身籠罩著一層淡金色的亂流盔甲。


    其妖力鋪天蓋地,甚至比傾風當初在否泰山上直麵過的活屍傀儡還要赫赫盛大。兵氣彌天,帶動大地隨之呼吸。


    傾風心髒跳如擂鼓,筋脈也被他爆發出的蓬勃妖力所牽動,脖頸上的青筋暴突出來,一下一下地猛力彈跳。


    若非是白澤送她的那幾枚靈石壓製,恐怕此刻已受不住他這霸道的妖力衝擊。


    傾風麵上不敢顯露,抬起劍,抖去上麵的一串血珠,控製住發顫的手腳,哂笑道:“你又不是女媧的補天石,我不信你真的刀槍不入。就看你這金剛不壞的本事能維持多久。是我的劍先壞,還是你先死!”


    犀渠隻剩下一個角,這回不敢再脫手往外丟,膝蓋微屈,佯裝要朝屋頂上的貔貅襲去,末了旋踵回身,握著那鋼鐵似的黑棍朝著傾風鞭打而去。


    犀渠與傾風之間尚離著半人的距離,縱是兵器上灌滿了氣勁,不算兵刃上的交鋒,也不難擋下這一擊。


    可當傾風將長劍甩至左手,自後腰抽劍格擋時,分明感受到左臂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給勒緊了。


    待她想止住衝勢已是不及,劇痛順著手肘往上半寸的位置清晰傳進腦海,隨即便眼睜睜看著手臂被無形之力絞斷,分離開去,斷口處不見一點血。


    傾風知道這畫麵不真實,可也確實失去了左手的控製權,仿佛身體被剖作了兩半,自己隻能二擇其一。


    有刹那錯覺,思維遲滯住了,真以為自己斷了條手。


    在她意識動搖之際,一條絲線從斜上方急射而來,將那斷臂與她的肩膀接了回去。


    傾風陡然清醒,從驚駭的迷離中回神,緊跟著半邊身體被那絲線提起,在貔貅的操控下,紙人似地僵硬起跳,朝後飛騰,躲過了犀渠殺氣凜冽的兩記捶擊。


    “切莫大意!”貔貅厲聲警告道,“這院子裏全是他布下的陷阱,你一腳踩一個法寶!看仔細了!”


    傾風也是一陣後怕,不明了方才那是什麽詭異的妖術,使得全無征兆。若非貔貅機敏,來年墳頭都不見能有一個。


    貔貅見犀渠動了真格,左右已與傾風綁在一條繩上,不再觀戰,跳下房簷同她一道牽製。


    傾風轉了轉肩膀:“嘖嘖,你瞧瞧人家,人家多少法寶,好歹都是城主,你怎麽那麽寒磣?”


    貔貅跳腳道:“這裏是他家,自然是他富貴!誰出門會隨身帶個寶庫啊?!有病吧?”


    他手上那把絲線又不知是什麽法寶,在強光之下近乎看不出存在,隻能偶爾瞥見一道銀絲,撲朔閃現。


    貔貅長劍出鞘,對著虛空一頓削斬,擋在犀渠跟前,見傾風麵有不解地站在他身後,急切道:“看妖力!他院裏設了隱匿的法陣,須用高一等的妖力看。你能偽裝出九尾狐的妖力,能不能借它開一次真目?”


    傾風說:“能還是能的,我有別的妖力。”


    她將手按在肩上係掛著的靈石上,將白澤的妖力引了一些到雙目,重新睜開眼,便看見犀渠身側與腳下,有些若隱若現的妖光。


    貔貅一口氣提在胸口,不上不下,提醒道:“不快將犀渠殺了,你、我,外頭的人,都得死!我舍命陪君子,你可別是害我啊!”


    謝引暉來昌碣隻帶了百十來人,起先是來探查消息,後收到趙鶴眠的傳信,以為傾風遇害,所以趕來搭救。


    這小批精銳,突襲還好,麵對滿城的妖兵根本抵擋不了。現下多是靠著那幫小卒群龍無首、自亂陣腳,才勉強穩住局勢。


    待叫他們發現自己這幫人不過是堆紙紮的老虎,憤情下群起而攻,可頑抗不到援兵趕來的時候。


    傾風雙目充血,高聲喝道:“我知道!”


    貔貅在犀渠強攻下開始左支右絀。


    那莽夫的蠻力隨著法寶的加持,能將巨石直接捶成碎渣,他被震得渾身發麻,感覺再支撐一陣,真要被雕刻成蹲門口招財的石像,連連喊道:“快救我救我!”


    傾風提劍上前,縱身一躍,踩著貔貅的肩膀飛到高處。


    劍光如霜,自上而下,似日照大荒,直白又豪縱地斜刺而去。


    犀渠放聲大笑,鬥誌昂揚地道:“左右不過這點把戲!我還當你們藏著什麽手段!”


    他抬手一招,庭院底下閃起無數妖光,甚至閃了傾風一眼。


    那些妖力到犀渠手中,直接匯成他外身的盔甲,正麵不閃不避地擋住了傾風的一劍。


    傾風:“??”


    一腳一個法寶,難道不該是個虛詞嗎?!


    貔貅拽住傾風的腳,將她甩向身後,自己也快步退去,順手從胸口摸出個什麽東西,塞進嘴裏,嚼也不嚼地咽下,對著地麵噴出一道裹著刀光劍勢的烈風,想將庭院裏的陣法掘開。


    犀渠冷笑:“白費力氣!貔貅,不如留著法寶!往後都是我的!”


    他撕開外衣朝前一抖,將那青色布衣抓在手中翻轉,擰出一道旋渦的氣浪,把貔貅的妖力盡數化解開去。


    貔貅一口氣吐完,見連點土皮都沒刨開,肉疼地道:“我的五千兩啊!”


    傾風聽得肝尖兒顫抖。


    你們有錢的妖,都這麽打架的嗎?!


    貔貅氣得發狂,眼紅犀渠這妖貪奢至極,將真身都煉成了天地至寶,忿忿不平道:“陳傾風!他那身衣服就是他的皮,將它扒了送我,我與你五五分賬!”


    府內鏖戰苦鬥,外麵的形勢亦是不容樂觀。


    謝引暉的木身本不大契合,待他施展出遍生古樹的遺澤,將那幫俘虜的人族救出,身上妖力已耗損大半。


    一群妖兵以為謝引暉敢真身露麵,定是帶了大批的人馬前來,或是有十足把握,在城中備好了接應。是以如履薄冰,左閃右挪,維持著防備保守的陣型,不敢貿然上前。


    唯恐哪裏冒出一支隊伍來,趁著他們分神,將他們衝散圍殺。


    可是打了一陣,遣小兵四處搜尋,發現始終隻有他一個人。餘下的頂多是些不成氣候的蝦兵蟹將,在外圍撓癢。


    且謝引暉儼然已獨木難支,將那些高聳雄奇的巨木都收斂了起來,僅剩下些稀疏的枝條,騷擾著周邊的兵卒。


    為首的妖將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高舉起兵器,怒吼道:“謝引暉是孤身來犯,弟兄們,殺之大功!封萬戶侯,封大將!榮華富貴享受不盡,殺他!”


    第162章 千峰似劍


    (特意前來送你一程。不必相謝。)


    小妖們對其宣言將信將疑。


    實在是有些根本已經失了戰意, 沒了奮勇爭功的心氣。更不解自己究竟在為何拚殺。


    是他們卑鄙在先,以無辜人族為餌,可此前謝引暉動手時還特意留有一線。


    趁著士兵們旗靡轍亂, 他本可輕易將眾人絞殺,但最後不過是操縱著樹幹將攔路的小妖們揮開。


    嚴重的幾人被拍出了重傷,抬出戰場。見傷員們相繼往外竄逃,他也並未出手阻攔。


    除非是主動舉刀朝他拚殺的,其餘都未下死手。


    眾人虎口餘生,慶幸之外, 更是油然生出一種荒天的大謬。


    他們行如狗彘般地討生活,出賣良心,不過是為糊口飽飯。昌碣糧米珍貴,尋常的活計根本滿足不了一家的吃喝,小妖們的選擇唯有參軍,哪裏是真心想為了犀渠赴湯蹈火?


    而今更是如此。


    謝引暉對他們網開一麵,統率的妖兵卻要他們執劍上前。全然不顧眾人死活。


    兩相對比之下,心頭自然有所偏頗。什麽萬戶侯,封狼居胥, 都不太誘人了。


    說到底,人與妖到底是有哪裏不同啊?不都是一顆心, 一顆肺?


    真剖開這些人的胸膛,不定誰流的血更黑。


    於是在那妖將的諾言許下之後, 原先還算有序的隊伍, 肉眼可見地分裂開來。


    ——膽大的便衝上前去, 消極的則繼續留在原地。


    謝引暉一身黑衣, 雙目緊闔, 隨著四麵敵軍靠攏, 腳下平地揚起一陣風,吹得他衣袍鼓動,長發翻揚。


    麵上是毫無波瀾的沉靜,微微低著頭,流暢而僵硬的麵部線條,叫他仿似高站在道觀神廟中的一尊泥塑,有種格外的慈悲與威嚴。


    他好似獨立於塵世之外,毫不在意耳畔的聒噪紛擾,直至被千眾合圍,兵器上的寒光舞動間反到他的臉上,才緩緩睜開眼睛,抬起手臂,朝下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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