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風心頭大震,顧不上那幾個夜襲的宵小,死死盯住老者,怕他又忽視自己,聲音高得近乎發顫,問道:“請問先生是誰?為何會被困在此地?您認識我陳家人?”


    老者一劍揮開狐妖,才懶懶回她一句:“陳家人?陳氏的蜉蝣都絕代了,你算哪門子陳家人?你們這幾個人奸,玩兒得倒是挺花。”


    傾風快被哽出血來,百口莫辯:“我——”


    作者有話說:


    川澤納汙,所以成其深;山嶽藏疾,所以就其大。《隋書》


    第102章 劍出山河


    (你不是要替我擋刀嗎?怎麽光躲在我身後?)


    傾風還沒想好用哪句話來替自己開脫, 邊上那鏗鏗鏘鏘的惱人打鬥聲頻繁切斷她的思緒。


    老頭兒甩開狐妖,足尖踩在一旁的立柱上,進如浮雲, 飛身躍上二樓,與那新來的妖族鬥到一起。


    樓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因二人踩踏,簌簌落下一層木屑,漫天都是嗆人的灰塵。


    屋內盡是自回廊上傳來的“咯吱”聲響,連同腳步聲都仿佛帶上了回音。老頭兒亦不想跟他在這肖似冰麵的脆弱地板上比鬥,兩劍將人掀了下來。


    狐妖覷準時機, 與那新來的小妖前後合圍。


    老頭兒一把劍挑前刺後,如輕鴻戲皂雕,更無閑暇聽她細說。


    另外兩隻小妖被季酌泉等人在門口給攔住了。


    本來幾人是在旁觀,聽到傾風叫破老者功法,猜可能是自己人,姑且先幫把手。


    傾風本就心煩意亂,那幾個小妖還蒼蠅似地在她耳邊聒噪不堪,讓她看著哪哪兒都不舒服。將劍上綢布解開,繞著左臂纏了幾圈, 打結係上,就要去找他們晦氣。


    劍凝清光, 在抽出劍鞘時一閃而過。鋒芒頃刻收斂,重新隱沒在黑暗之中。


    傾風五指緊握, 手腕轉了一圈, 欲出手前停了一瞬, 忽而奇怪道:“男狐狸精,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來?你那野狗熊一樣魁梧的兄弟呢?”


    狐妖抽身而退, 想起上次王府一役的折辱, 惡狠狠地瞪向傾風,決定新仇舊恨一並報了,背部深深弓起,猛獸般朝她撲了過來。


    傾風對妖力極為敏感,那狐妖尚未近身,她便感覺有什麽東西灑在了自己身上,激得她鼻頭發澀,低頭打了個噴嚏。


    燭火太幽暗,萬物隻能看個輪廓,傾風也不知道落下來的是個什麽東西。像是粉末,也或許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蛛網。


    她用抓著劍鞘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忙著清理灰塵,目光心神好似都不在對方身上。同時右手劍光電掣而去,如箭矢精準點上狐妖的長爪。


    繼焰的利刃與那鋼鐵般的尖爪相觸,對抗間迸發出一道隱微的火星,舉重若輕地將狐妖擊退出去。


    傾風鼻翼翕動,抬手擦了擦鼻尖,腳下步法繁複而撲朔,推得她身形輕盈靈動,似行雲流水,轉瞬換了個位置。笑道:“男狐狸精,還來?上次你就打不過我,這次也要自討沒趣?”


    她說得傲慢輕巧,出手是將看家本領都搬出來衝門麵了的,把從林別敘那兒學來的腔調也用上了幾分,借著這狐妖裝腔作勢。


    說完便朝老頭兒那裏瞥了眼,想看看他的反應,豈料對方壓根兒沒注意到她。仰著頭在那破爛的屋頂上一陣瞧,譏誚道:“喲,大撲棱蛾子也來了。”


    一道嬌嗔的笑聲在半空響了起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嬌柔回道:“先生想必是記性不好,至今還未記住奴家姓名。”


    那聲音像掐著一根纖細脆嫩的綠枝,柔得像水,卻又矯揉做作,不過一句話而已,前後音調一波三折。


    用來唱小曲兒估計是種享受,可這麽用來說話,就讓人很想把她舌頭捋平。


    傾風飛速瞅了眼林別敘。


    方才還道他說的比唱的好聽。


    一炷香沒過,真把唱的給念出來了。


    傾風鼻腔發酸,感覺又有鬆散的細粉撲在自己身上,才反應過來,叫道:“好你個撲棱蛾子!是你吧!”


    她對著半空舉劍就劈,劍光所過之處隱約漾開一道光暈,卻與那妖錯身而過,沒能擊中,餘勁落在二樓的回廊扶手上。


    飽受摧殘的木板在這最後一道外力下,“嘩啦啦”掉了下來。


    對麵的老頭兒罵道:“收著點!顯得你能!把我這房子打塌了,你讓我風餐露宿去?”


    傾風:“……”這老頭兒怎麽回事!


    “百幻蝶。”林別敘仰起頭,目光追著虛空中的某處移動,淡聲道,“是位成名已久的大妖。我尚在妖境時就已聽過她的聲名。”


    女人笑道:“小哥也是從妖境來的?模樣長得好生俊俏,不如與我回去,由我好好疼你。”


    林別敘將扇子往前一揮,把她故意灑下來的粉塵吹拂出去,隨即皺了皺眉,偏頭避開什麽東西,閃身躲到傾風身後,說:“聽聞百幻蝶剛悟道時,本音嘶啞,細若蚊聲,還因此在妖境鬧出過幾個笑話。最是怕火。傾風,不如放把火,直接將她燒了。”


    女人聲音冷下來,嗓音立馬變得尖細:“我最討厭別人說我以前的事!”


    林別敘一手按在傾風肩上,轉過她的身體,幫她校準方向。因與她靠得太近,說話時的鼻息都噴在傾風耳邊,吹得她右耳發熱。


    “百幻蝶自海中化形,最善幻術,卻也最怕水洗。若是發場大水,便能輕易破除她的妖域。脊背、四肢、脖頸以上,都有外殼遮擋,弱點隻在腰腹。身法遲鈍,雖長了對翅膀,可手腳笨拙,跑得不快。”


    老頭兒聽他講解,醍醐灌頂道:“原來如此,我說她怎麽跟個鐵桶似的,怎麽紮都穿不洞來。你這小子,懂得還挺多啊?”


    女人被他道破軟肋,失態怒罵道:“不識好歹!他說的什麽屁話,你也拿來當真?一個隻敢躲在女人身後的沒用東西!這等雜碎,我現下就可一掌拍死他!”


    傾風品出不對味來,回過頭道:“你不是要替我擋刀嗎?怎麽光躲在我身後?”


    林別敘歎道:“刀是可以替你擋,不過這蝴蝶精就算了罷。她想往我身上擦粉,拉我入她迷境。我才不想看她做了什麽夢。”


    說完抬手一指,傾風順著方向刺了過去,還是落空。


    看不見對方身影,打得很沒意思。


    有傾風在前麵擋著,林別敘不將那女人的狠話放在眼裏,坦然自若地轉身,端端正正朝老頭行了個禮,溫聲恭敬道:“多謝前輩謬讚。觀前輩劍術造詣之精絕,想來便是多年前橫掃長空、馭劍如虹的陳氏少主,陳馭空陳先生。今朝相會多有誤解,晚輩有失禮節,向先生致歉。”


    謝絕塵等人聞言驚詫不已,亦是抽空與他問了聲好。


    老頭兒沒答,收拾完麵前那隻小妖,過去將礙事的狐妖給牽了回來,免得傾風要與他周旋,還得幫著林別敘牽製百幻蝶。


    果然是他!


    傾風一直在側著耳朵偷聽,見那老頭兒不作反駁,便知林別敘猜中了七八。


    一時是翻湧而上的狂喜:陳冀的兄弟竟還活著,陳氏尚有族人幸存。那當年六萬大軍的下落,是否也終於要有水落石出的機會?


    一會兒又不合時宜地想,這人是不是有點瞧不起她?


    林別敘見傾風心神恍惚,唇角緊緊抿成一線,麵上滿是倔強之色,想了想,開口道:“陳師叔,其實今夜還有半個故人……”


    “咳!”傾風猛咳一聲,喝斷了他的話。


    她還記掛著陳馭空先前那句“算哪門子陳家人”,心裏跟堵了塊疙瘩似的難受,要在他麵前顯擺一下自己實力,讓他看看什麽叫後繼有人,再告訴他自己是誰。


    沒蜉蝣怎麽就不是陳家人了?


    天底下打得過她的屈指可數,難不成她還能給陳氏丟臉?


    陳馭空問:“什麽半個故人?”


    傾風憋了口氣,自晦暗的光色中捕捉到百幻蝶飛行時留下的一抹隱約彩光,想也不想,以堪比排山倒海的氣勢掃了過去。


    這次真叫她打中了。


    她這劍出得淩厲,是一種蠻不講理的強悍,雖不算迎頭重擊,但也難以阻擋。


    飛在半空的百幻蝶尖叫一聲,失去平衡,還沒來得及調整,被傾風抓到破綻再次一劍砸到牆上。


    整座破舊客棧隨之搖搖欲墜。


    陳馭空嚇了一跳,將狐妖的十根指甲斬斷了四根。


    傾風回頭,大聲吼道:“你有沒有看清我的劍!”


    “幹什麽!”陳馭空的房子快被打沒了,也吼道,“我眼神不好!有事說事!”


    傾風:“……”


    第103章 劍出山河


    (自飄泛中定孤城,於喪亂中平人心)


    以前傾風有什麽劍招學不會, 陳冀這沒耐心的就會說,他是在舞劍給瞎子看。今日傾風實打實體驗了番,卻是連以下犯上的心都有了。


    陳馭空催促道:“快些打, 不將這些小嘍囉給收拾了,等這撲棱蛾子的粉末起了作用,有你們好受!”


    不過片刻,季酌泉跟袁明便各自拿下一妖。


    季酌泉並未出劍,隻用劍鞘頂在對方胸骨,折斷了他的手腳, 將人打暈在地。


    袁明同是廢去對方手足,再將其拋出屋外。


    陳馭空見他們優柔寡斷,不敢殺生,知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小牛犢子,尚做不到斬草除根,也未多說,隻笑嗬嗬地誇讚了句:“幾個小娃,身手還算不錯。刑妖司這一輩,勉勉強強有些看頭。”


    傾風心道, 你又看不見,談什麽看頭?


    陳馭空自己出招, 是不留餘地的。他在此界與妖族相爭十五年,拚的盡是你死我活。幹戈仇怨無從消解, 更不必商談。


    傾風還想讓他留狐妖問幾句話, 陳馭空手起劍落, 對著正生怯回避的狐妖脖頸刺去, 一擊斃命。


    血液飆濺開來, 在牆上留下一道影子, 那狐妖甚至發不出一聲痛呼,便撲倒在地。


    陳馭空高抬起手,輕抖劍身,將血珠甩落。


    “還有什麽後手?大粉蛾,你學那王八龜縮了幾年,今日忽然敢冒頭,不是隻有這點本事吧?”


    那百幻蝶神出鬼沒,此時不知又飛到了何處。虛空中四麵八方都是她滿含怨毒的聲音:“陳馭空,你殺我妖族子民無數,還連累我在這蠻荒之地同你虛耗十五年,待你天亡之期,我定將你抽筋拔骨,以告慰英靈!”


    類似的話,陳馭空耳朵幾要聽出繭來,不以為意道:“是你們自己要犯到我手上。我陳氏幾萬族人血灑邊地,我還沒替他們殺夠本,你瞎嚷嚷什麽?”


    百幻蝶尖嘯出聲,其聲淒厲,刺得人耳膜發疼。


    傾風單手捂住耳朵,聽二人短短對話,心下忽覺一陣悲涼,有種說不出的悵惘。


    地上的血還熱著,那蝴蝶精發了瘋似地在狹小客棧內低升盤旋,翅膀上撲棱出的粉塵覆在零零星星的血點上,將那抹鮮紅變得色彩參差,光怪陸離。


    爭鬥就是如此了,你進便是我退,我退便是千萬人退,哪裏還顧得上分辯誰好誰壞。敢有來犯者皆誅殺。


    然而這種已溯不及源頭的恩怨,廝殺至這等你死我亡的地步,究竟是在圖求什麽?


    林別敘突然抓住她手腕,靠在她耳邊說:“若是我告訴你,她灑下的這些粉塵價比黃金,你會不會覺得高興一點?”


    傾風垂首一看地麵,可惜夜色冥冥,瞧不見那些金粉。又側身斜睨林別敘,與他短短對視一眼,將心頭那點沒用的愁思火速摁滅下去,一眨眼,跟著謔笑道:“這種禍賊,自然要趕緊活捉了她。嫌我人境蠻荒?不如帶你去否泰山看看?”


    陳馭空用手背抵著劍身一拭,沉聲道:“小娃兒都別動,縮牆角去安分蹲著,見著什麽別出手,免得誤傷自己人。此獠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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