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別敘耐心靜等,讓謝絕塵幫忙逐一記錄,等柳隨月拖延了好一會兒功夫,才不急不躁地開口:“煩請師弟師妹們動作快些,否則等明英書院的飯堂關了門,今日中午便要餓肚子了。”


    柳隨月飛速將東西都甩了出來,拍到桌上。


    林別敘頷首,示意她先站到邊上,稍後他會帶弟子們一同前往飯堂。


    傾風身上是沒多少現銀,可真要論起來,妖丹跟籙文都是千金難求。


    她左肩上用紅繩纏繞懸掛而下的,就是一串包著符籙的妖丹。是因人多的地方妖力也斑雜,陳冀於是借用大妖的妖丹驅散她周遭的部分妖力。


    林別敘檢查了遍,又還給傾風。


    等著弟子們相繼上前,林別敘補充道:“午飯在明英書院吃,晚飯仍需回刑妖司。若能遵從守序,我每兩日會下發十五文作為零用。因不聽課叫先生們責罰的,扣除當期零錢。回去記得將自己的東西都帶上,住所已重新安排。明日早晨的課是設在峰頂劍閣。今後每日上課的地點與時間,我會再做告知。”


    眾人本瞧不上那兩天十五文的打發,買些蔬果吃食怕就不夠了,聽到後麵怨念齊吼:“那你還讓我們帶那麽多行李!”


    林別敘麵不改色道:“我可沒說要遠行,我隻是代傳先生的話,說會有馬車在山腳等你們。諸位師長如何告知,與我無關。”


    張虛遊昂首闊步地走上前,將發冠拆了,放到桌上。不顧風度,任由頭發披散下來,一派無賴地道:“沒了!我身無分文!”


    “等等。”林別敘叫住他,指了指他腳下的鞋子。


    張虛遊表情驟然崩裂,駭然道:“這你都知道?!”


    “你緣何覺得能騙得過我?”林別敘屈指輕叩桌麵,示意謝絕塵記上,“他下期的零用也被扣了。”


    張虛遊叫苦不迭:“不要吧!”


    他哀怨把鞋子脫下,從裏麵抖出幾枚大錢,還有一小塊金片。


    眾人皺眉直嚎道:$1!——你這廝——別把我的東西與張虛遊的放在一起!”


    等一番雞飛狗跳地將東西都收齊,林別敘才起身,領著眾弟子出門。


    明英書院各個院落裏栽種了不同的植株,後院一條蜿蜒小溪玉帶般地鋪陳,將各地相連。


    分給刑妖司的東院大多栽種的是斑竹和冬梅。岸邊黃花半吐,溪中纖鱗嬉戲。草木蔥蘢、水聲潺潺。伴隨著遠處學堂中飄來的朗朗讀書聲,景致與人文俱是高雅俊潔。


    可惜在刑妖司的弟子們走出課堂後,便煞了此地風景。


    一群弟子宛如餓死鬼投胎,待林別敘指明方向,拔腿飛奔而去。


    學武的弟子本就食量驚人,加之今晨天色未亮就從山底一路打至城中,早已腹餓難忍。可眾人將打好的飯菜吃得幹幹淨淨,仍有四分未飽。


    如今方知那一文錢的重要,可惜還領不到。


    書院的仆役們始料未及,歉意地表示今後會多做些飯菜,今日實在是沒有了,燒了幾壺熱水端給眾人。


    柳隨月一出飯堂,一群人便蜂擁而上,不管平日是不是相熟,都纏著她發問:“柳師妹等會兒要去哪裏撿東西?我想陪師妹散散心。”


    “我早想與柳師妹結交,準備了禮物可惜被大師兄給收走。柳師妹要不要先送我一件?我往後雙倍還你!”


    柳隨月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大叫道:“你們好不要臉啊!走開啊!”


    用完飯不過一刻鍾,便是掌刑師叔的課。


    眾人落寞坐在廊下,見掌刑師叔領著浩浩蕩蕩一群人走過來。還是今早的那群小妖,還多了幾名刑妖司的弟子。


    掌刑師叔懶得多說話,指著空地淡聲道:“分開坐。三排。前後隔一丈。”


    地方不夠大,還有幾個人是坐不下的。


    傾風與謝絕塵不欲爭搶,索性站在廊下沒動。


    張虛遊捧著肚子道:“師叔,練不得武,餓。”


    掌刑師叔斜眼諷他:“自做的罪。”


    他一點下巴,刑妖司的弟子便各帶著一名小妖上前,分別坐到學子們的正對麵。


    柳望鬆選在最後排,傾風等人順道過去旁聽。


    他坐姿懶散,手中轉著長笛,與同門的兄弟略略一禮,


    青年從懷裏取出一份抄錄的案卷,就著練習過多次的經驗,形神俱佳地朝前一撲,軟倒在地,捏著嗓子哭道:“官爺,請給奴家做主啊!”


    柳望鬆渾身打了個寒顫,險些從地上跳起,叫停道:“不能來個師妹嗎?!”


    那青年翻他一記白眼,嗤笑道:“做什麽白日夢?師妹哪裏有空來搭理你?”


    張虛遊這人有趣得很,隻要你搭過他一句話,他就默認你同意與他做朋友。現下便來同謝絕塵勾肩搭背,又與傾風微笑問好,親近地道:“我還猜師叔要如何講解政務,他看起來不像會教人,原來竟是如此!”


    作為刑妖司的弟子,日常協從師長捉拿妖邪,其實對法條有一定了解。隻因妖族各自情況特殊,不能以朝廷的法製等同,需執法者深析後斷奪處理,繁雜瑣碎。


    當下幾人俱是饒有興趣地聽起青年陳述:


    “前段時日,奴家郎君外出跑船,留我獨自一人在家,本就心中惶惶,夜裏剛換好衣裳,就聽見窗外有窸窣響動,連著好幾日都是如此……”


    柳望鬆指著小妖問:“你是采花賊啊?”


    那小妖氣憤道:“還沒到我出場!你問都沒問,不要亂說!”


    柳望鬆忍著滿腔不適,蔫蔫道:“好吧。”


    結果青年照著本子一通念,從夜裏冷寒,說到郎君久不歸家,又說到住所冷僻低濕,最後說起自己年輕貌美時在娘家過的不是這種日子。


    柳望鬆額頭青筋暴突,喝道:“說正事!”


    青年低頭垂淚狀:“官爺怎麽這般沒有耐心?好生凶悍。”


    柳望鬆怕了,絕望道:“行行行,你說,你慢慢說。”


    青年往後翻頁,又念了幾句,終於說:“沒了。”


    他換了個姿勢,恢複正常的聲音,解釋說:“我現在是剛才那位小娘子的郎君。”


    柳望鬆精神一震,以為煎熬可算結束,豈料青年清清嗓子,開口就是一通不堪入耳的穢語,眉宇間暴戾橫生,殺氣濃勃。


    他聲音如雷,說到興處,抬手對著虛空就打,貌似抓住何人的頭發要虎撲過去。


    小妖“哎喲”叫喚著將他按住。他才被迫安分下來。


    柳望鬆坦然失色,倏然回頭看向傾風幾人。後者也連退數步,互相扯著袖子,驚恐躲回廊下。


    空地上的其他弟子同是好不到哪裏去,麵如土色,恨不能落荒而逃。


    現場各種叫罵跟哭喊連成一片,那種蕩氣回腸的尖細哭腔,真真比鬼叫還要可怖。


    掌刑師叔特意選出來的這幫弟子跟小妖,頗有演戲的天賦,將那些刻薄與輕佻在基礎上又多發揮了數成。選得還全是叫人焦頭爛額、進退維穀的棘手案子。


    這些當事的百姓大多沒怎麽念過書。說話顛三倒四,不明重點。有些進了刑妖司就暗生怯意,有意遮掩,問好幾遍才肯說一些細枝末節,甚至撒謊敷衍。


    青年弟子演得喉嚨幹渴,聳聳肩膀示意小妖鬆開點,舉起卷冊,接著念說,婦人聽見所謂騷動都不過是托詞,定是趁自己不在與他人私通,不慎被鄰裏發現,所以才早早尋了借口,賣弄聰明想要堵住他嘴。他豈能上當?


    再後頭就是講婦人平日如何招蜂引蝶,不是個良家子。


    柳望鬆聽得耳鳴陣陣,頭疼欲裂,眼角發紅,對著小妖吼道:“你在裏頭到底是幹什麽的!這是刑妖司的事情嗎?!你非摻和進去做什麽!”


    小妖對他的不耐煩深感不滿:“你聽啊!這不是正在說嗎?”


    他們排演得如此聲情並茂,這些年輕人怎麽連這點定性都沒有?


    兩人演了得有半個多時辰,柳望鬆接過案卷從頭到尾又翻了一遍,才好歹將事情梳理清楚。


    這小妖是隻夜行動物,就喜在天黑之後到處遊走,恰逢男人悄然歸家,他正好躲在人家院裏偷吃樹上的果子,被男人逮著打了一頓。


    他氣不過,反擊間也擰傷了對方一隻胳膊。


    日日前去偷窺是假的,暗通款曲什麽也是假的。


    小妖叫道:“我不過是想摘他家樹上幾個栆子而已!”


    柳望鬆恍然大悟。他思維遲鈍,暗自推敲了下,遲疑道:“對你,罰錢吧?”


    小妖嫌棄評價:“嘖,不是這麽判的!你怎麽這都不會?回去多念書!”


    另外一麵已有學子審理完案件,虛脫地起身離位。掌刑師叔喊他們幾個尚在旁觀的閑人趕緊接上。


    傾風摸摸眉毛,萬分抗拒地走上前。


    這場磨難,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好歹結束。


    第48章 劍出山河


    (先生說,缺一個契機。)


    回去時要將這群小妖也一並帶回西北峰的地牢。


    夜間不似朝晨, 街上行人往來絡繹不絕,刑妖司也不便再做清道。哪怕是挑選幽僻的小路,小妖們佩戴鐵鏈鏗鏘作響亦是引人側目。等是遊街, 折辱人了。


    於是便不用那些戒具,令弟子三兩名分別看顧一隻小妖,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們回山門。


    掌刑師叔與另外幾名青年分點著人手,安排回程時的搭檔。傾風趁機在人群中一頓晃,找到蔫頭耷腦坐在地上的鳥妖,朝他衝刺過去, 一把挽住他的左臂,將他提了起來。


    鳥妖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炸了開來,張開嘴就想尖叫,又被傾風眼神威嚇逼了回去。


    邊上張虛遊也是茫然,問:“你要做什麽?”


    傾風沒答,拖著他往邊上走,同時小聲叫道:“謝絕塵!這就是喜歡在床底下偷聽的鳥妖!”


    謝絕塵本在人群外閑散踱步,聞言登時上前, 架住鳥妖的右臂。


    鳥妖一時腿軟,沒骨頭地滑落下去, 隻能半掛在二人身上,兩腳貼著地麵拖行, 全身的勁都用到了脖子上, 拚命扭過頭, 深情求助張虛遊。


    張虛遊不負他望, 追在後麵喊:“喂, 這是我的妖!”


    傾風跟謝絕塵才不管, 一左一右挾製著鳥妖往隊列前麵走,路過掌刑師叔時指指點點飛速比劃了一下,不等他開口駁斥,就帶著鳥妖跑了。


    張虛遊氣憤大叫:“喂——!”


    掌刑師叔冷著臉拽住他,不由分說就道:“給我站後邊兒去,又胡鬧什麽?”


    鳥妖見自己與人群漸遠,已是孤立無援,索性咬咬牙,又站直了起來,虛張聲勢道:“你們想做什麽!”


    傾風鬆開他一點,嗤笑道:“你怎麽那麽慫?我們不過是想找你打聽打聽,你常年喜歡躲人家床底下,都聽到過什麽有趣的事情?”


    鳥妖耳朵動了動,半信半疑:“真的?”


    謝絕塵附耳過去,低聲問:“你在我家裏還聽到過什麽?”


    “能有什麽?”鳥妖回他說,“你們舉家搬遷出京城,知道的東西又不多,整日聊來聊去都是生意,再要麽就是你大哥。旁的男女愛恨糾葛不用我說給你聽吧?”


    他以為二人是來尋仇,虛驚一場仿佛劫後重生,身上冷汗都出了一層。麻衣黏住皮膚,瘙癢粗糲,當下甩甩手,有些惱怒道:“你二人做什麽?嚇死小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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