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妖回過神來,聲勢浩蕩地怒吼:$1!——你們給我站住!”


    傾風回頭一看,眼皮直跳,問:“你的遺澤呢?用一個試試,嚇嚇他們!”


    “難!”季酌泉回道,“我的遺澤專門屠龍,別的沒用!”


    傾風眸光發亮,驚歎道:“哇!”


    雖派不上什麽用場,可是聽著好生厲害!


    東方漸白,殘星暫落。


    二人一路奔逃,中途遇上掉過頭來攻擊的小妖,險些被前後合圍。


    好在尚有一絲默契,憑著兩柄劍同盟協助,突破防線,掐著點趕到書院。


    那群小妖被攔在院門之外,對著二人齜牙咧嘴,由刑妖司的修士重新拷上鐵鏈,清點數目。


    傾風累出了滿身大汗,與季酌泉在門口小坐休息。


    季酌泉想起正事,找師叔要來紙筆,想對那群小妖逐一記錄。


    傾風被幾次集火,大多數的妖法都體驗了一遍,算是深刻記住了,夢裏意識迷糊都能頃刻回憶起來,當下指著那些小妖猙獰細數。


    小妖們本還在虛張聲勢,衝著傾風大扮鬼臉,見狀後知後覺地驚恐起來,扯著麵前的修士戰戰兢兢道:“我說,她們是不是在記仇啊?”


    “你們刑妖司不能這樣!是你們讓我們來的!”


    “來之前你可沒說會有後手報複,要是這樣誰還敢真的動手!”


    “要不現在過去求個好吧?來得及嗎?”


    “你刑妖司必須悄悄送我離開!越遠越好!”


    掌刑的師叔也懵了,覺著季酌泉不該如此,偏不好過去偷聽。冷著臉安撫下躁動的群妖,正準備喊二人過來談心,傾風將紙往胡亂懷裏一塞,已往學堂走去。


    明英書院專門辟出了整個東院,以供刑妖司的學子上課,院中人手全部撤離,互不幹擾。


    授課的先生未來,弟子們無人管教,混亂坐在課堂各處,交流著方才一路上的驚險。


    唯有謝絕塵獨自坐在前排。右側臨窗,窗外是一片茂密翠竹,通明光色照在他的桌案上。


    他從書箱裏抽出一卷白紙,平鋪開來,又拿出毛筆,擺在書桌右上,壓住上翹的紙張邊角,最後翻開一本古書,坐姿端正,擺好架勢,提筆書寫。


    柳隨月就選在他邊上的位置,一直好奇地看著他動作,直到他開始認真伏案書寫,不覺瞳孔顫動,小心湊過去問:“你在幹什麽?”


    謝絕塵停下筆,看著她說:“溫習功課。這是先生給我列的書目。”


    “你喜歡上課?”柳隨月半按著他的書桌,驚詫得幾乎破音,“你那麽喜歡念書嗎?”


    謝絕塵反覺得她奇怪:“正常人誰會喜歡?還是如此枯燥的經文。”


    柳隨月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不是自己聽錯,遲疑接腔道:“對啊!”


    謝絕塵說:“但是先生說要學,那就一定要學。”


    “哦……”柳隨月緩緩後撤,帶著對這世界之大的新認識與不理解,拖著長音道,“哦……”


    她摸著自己的手指,見謝絕塵還在看著自己,腦子艱難轉動,補上一句:“你……好厲害啊。”


    謝絕塵搖頭,見她沒有其它要問的事,便繼續照著書本抄寫。


    柳隨月轉過身,懷著尚未平息的心情望向課堂後方的張虛遊。


    張虛遊翹著腳坐在桌子上,身邊拉攏了幾個狐朋狗友,三五人正埋頭私語。


    幾人小聲密謀,時不時出聲大笑,互相推攘。


    柳望鬆攜帶的兩個包袱裏,全是隻中看的廢物,沒有一支筆一張紙。


    柳隨月鬆下心來。


    這才正常嘛,不止她一人不學無術,再怎麽也有這幾人在下麵墊著。


    又過了片刻,一個時辰的限時將盡,跑在最後的傾風也邁步進來。


    柳隨月抬起手招呼,出口喊了一個字,後方的張虛遊忽然大喝一聲:“來了!”


    那三四人豁然起身,從課堂後排踩著桌麵一躍而上。


    張虛遊領頭,抽出長劍,叫喚道:“陳傾風,聽說你劍術超絕,讓我等領教一二!我先來!”


    傾風一臉的莫名其妙,打了一路,哪有心情同他過招,順手抄起就近的矮凳,朝他丟了過去。


    張虛遊持劍劈開,木凳被一分為二,半邊砸到牆上,另半邊朝著柳望鬆飛去。


    柳望鬆下意識抬腳一踹,又將那木凳踢得撕碎,四散開來。


    室內眾人紛紛破罵,柳隨月險被誤傷,彎腰躲了過去,剛想罵他們一聲,就見一塊破碎的木板砸在了謝絕塵的桌上。晃得墨水灑了一地,紙張也被割碎。


    謝絕塵一個後仰,手指微曲,毛筆橫腰折斷。


    第45章 劍出山河


    (一炷香未過,房間裏就隻剩下傾風一個。)


    國子監的老先生碎步走來時, 課堂裏恰好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猶如山石炸裂、濁浪排空。


    緊閉的窗戶被一陣氣浪猛掀了開來,裏頭各種木頭碎屑隨之飛射而出。好在出了房間那些碎片的勢頭便直接削弱, 仿佛撞到一堵無形屏障,簌簌落在牆腳。


    老者多年酸疼彎曲的脊椎隨著他踉蹌的腳步發出“哢噠”的脆響。傾風及時從大門逃出。坐在屋頂上避戰的季酌泉也被嚇得倉皇跳下。


    三人站在門口的空地上大眼對小眼。


    老者的眼神裏寫滿了驚駭,驚駭之下該蘊藏著無數句與教養不符的粗言穢語,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處開始訓斥,於是噎住了。


    傾風拍了拍衣服的後背,將頭發上沾到的一點粉塵也抖下去, 雖知無濟於事,還是誠懇補了一句:“我說我是無辜的,您信嗎?”


    老先生該有七十多歲了,穿著一身灰樸的儒衫,皮膚鬆垮,布滿褐斑,平日是一副耷拉著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樣,此刻橫眉瞪目,繃得麵上皺紋都消退了幾分, 風風火火地衝進課堂。


    房間正中的桌子被拍碎了四五張,墨水潑灑出去, 地上一片狼藉。


    弟子們緊緊貼在牆邊,睜著眼睛滿屋亂轉, 大氣不敢多出一聲。


    老者見此場景, 素來寬仁慈祥的麵龐上露出狠厲的凶光, 見眾人目光皆落在他身後, 跟著回過頭。


    隻見牆上多出了幾道一指節深的刻痕, 想必就是方才那道爆炸聲響的來源, 線條縱橫交錯,似乎組成一個文字。


    老者後退幾步,才看清楚輪廓,那該是一個歪斜的“退”字。


    他死死盯了許久,用力倒抽一口氣,花白胡須顫動著,擠出一個似笑又似怒的猙獰表情,下垂的兩手直拍大腿,喝道:“好啊——誰!到底是誰!給老夫出來!”


    弟子們紛紛抬手指認,各自往不同方向,將風波中央的四個人都點了出來。其中半數落在張虛遊身上。


    張虛遊握著劍蹲縮在牆角,耳邊還在嗡嗡作響,見老者望過來,灰頭土臉地賠笑一聲。


    老者彎下腰,認清他的臉,身形又是一個虛晃,抬手捂住額頭,生無可戀道:“都給我出來!”


    柳望鬆憋悶地往外走,張虛遊拽住他的衣擺,小聲說:“快,先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柳望鬆想一腳將他踢開,最後還是攙扶起他,與他一同往外走。


    四人被勒令站到遠處的空地上,列成一排。


    張虛遊的衣領裏落進去不少粉塵碎屑,此時靜下心來,不由全身騷癢,可老者就在他麵前,他不敢再觸對方的黴頭,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極為謙遜地站著。


    老者指著四人,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們身懷絕技,能斬妖除魔,了不起,是不是?可既然是來書院,那就必須得聽書院的規矩!無法無天在學堂上逞凶鬥狠,你們簡直比土匪還要猖狂!不願意來就不要來!自是有人想聽老夫的課!”


    四人麵對老儒生,都收斂起脾性,任由他嗬斥,低著頭緘默。反正罵得也不痛不癢。


    老者說得口幹,才記起自己胳膊下還夾著一本書冊,抄起來就往張虛遊腦袋上抽了一下,問:“屋裏的牆和桌子,是不是你打爛的?”


    “不是我。”張虛遊叫冤,指著謝絕塵道,“是他!”


    謝絕塵看向柳望鬆:“是他先踢翻我的書桌。”


    柳望鬆又看向張虛遊:“一把椅子橫空朝我飛過來,我若不踢一腳,就得被砸傷了。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出手!”


    張虛遊大聲申訴:“可椅子不是我扔的!”


    傾風聽他意思是還要怪到自己身上來,互相攀咬:“是你先對我出劍!”


    張虛遊還是選擇指控謝絕塵:“我不過是想跟傾風比劃兩下而已,下手自有分寸。可哪有人一出手就是殺招,直接將屋頂都要掀了的?!”


    謝絕塵閉嘴不語。傾風聞言也對他側目。


    謝絕塵方才忽然發難,堪稱狠辣,滿屋的人都被嚇住。


    老者隻當他們四人互相推諉,其中以張虛遊最為油嘴滑舌,便又敲了他腦袋一下,斥道:“住嘴!”


    張虛遊委屈道:“好吧。”


    老者甩甩衣袖,提著衣擺側身往下走,一麵顫顫巍巍地下階梯,一麵指著他們警告道:“都站著不許動,我是管不了你們,我現在就去找你們的掌刑師叔!”


    瞧老人一把年紀,傾風都想過去扶他一把,或是自己幫忙喊人得了。


    張虛遊見人走遠,安分不到片刻,整個人便如多動的猴子開始跳動起來。


    等總算清理完身上的東西,又來找傾風搭話:“陳傾風,我問過別敘師兄了,他說先生等的未必是一個人,就算真是為了等你,劍主也未必是你,所以我還是很有機會的!你切莫得意!”


    張虛遊這人似乎不知道臉皮為何物,也完全不介意幾人方才剛打過一場,特意挪步到傾風身側,一派熟稔的語氣同她道:“往後你給我護道,我封你做我的大護法!”


    “好難聽啊什麽大護法?”傾風冷眼道,“滾!”


    張虛遊:“你怎麽這樣啊!”


    傾風更覬覦謝絕塵的家財,走到張虛遊方才的位置,用手肘碰了碰對方的長袖,問:“聽說你在家寫字都是用的金子?”


    張虛遊快步跟過來,非貼著她,聞言呲了聲,說:“金子做的筆也太沉了吧?有些庸俗。”


    傾風鄙視道:“是金子做的墨,真是沒點見識。”


    張虛遊:“嗬——!”


    柳望鬆哂笑:“你從哪家茶館裏聽的話本啊?這也能信?”


    謝絕塵卻奇道:“你怎麽知道?”


    傾風說得稀疏平常:“因為我認識一隻趴在你家床底下偷聽的鳥妖。”


    張虛遊的思維被帶得不斷跳躍,很快被新的疑問代替,歪著臉插嘴:“你怎麽什麽妖都認識啊?”


    “那是。”傾風不以為然地打了個手勢,“我見過的妖,比你們加起來的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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