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應了一聲,又行了一禮,帶著山河鼎再次隱入迷霧之中。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盛千嬋下意識屏氣斂息,生怕打擾了桑清衍的正事。等到他安排妥當,她才有些心急地開口:“阿焰那裏”


    一開始暗衛沒有及時出現,她就猜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帶著小侍女往桑如焰那裏去,原本也是想著人多抱團也有個照應。但這會兒發現一些修為高的侍衛可能根本不在迷霧形成的域內後,盛千嬋就愈發擔心桑如焰目前的安危了。


    那不僅是她少數關係要好的朋友,也是桑清衍在這世上唯二的血親,她可不想桑清衍又經曆什麽遺憾。


    “我知道,馬上去。”桑清衍接過了盛千嬋的話,動作也沒有絲毫停頓,帶著她飛向桑如焰的小院,同時低聲對她道,“你煉製出來的破魔丹還有餘存嗎?”


    “有,最近又煉製了不少。”盛千嬋回答道。


    出事之前的那幾天,她心情不太愉快,閑來無事就靠修煉和煉丹打發時間,又想著桑清衍去祖陵前從她這拿走了不少破魔丹,幹脆又煉了上百爐。


    當時她還想過會不會浪費,現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桑清衍速度極快,風很大,直往眼睛和嘴巴灌,盛千嬋的聲音剛出口就被風吹散,但好在桑清衍依然聽清楚了,沒有猶豫就說道:“你自己留一些,剩下都給我。”


    盛千嬋沒有遲疑,轉手將九成九的破魔丹庫存都給了他。


    銀霞山發生的事情才過去不久,一切都曆曆在目,盛千嬋知道這迷霧具有一定的侵蝕人心、催化心中魔念的作用,可隻要是人,又有誰敢說自己心裏沒有一丁點雜念呢?


    剛剛那些小侍女的反應就證明了這一點,她們已經受到了迷霧的一絲影響。而她的破魔丹恰好具有清心明神的作用,還能對邪魔的力量產生克製效果,桑清衍要這些丹藥來預防族人出事,完全在她預料之中。


    就在看到桑清衍接過丹藥的刹那,盛千嬋也看到了桑如焰住處的院門。


    棲梧苑。


    盛千嬋看了一眼門口的匾額,目光掃過空空蕩蕩的院門口。這裏沒有任何侍衛駐守,分布著幾條裂縫的地麵卻有些許血滴殘留。


    盛千嬋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侍衛是遭遇了不測,還是剛巧被迷霧隔絕在了域外,原本她所在的位置就已經離棲梧苑很近,桑清衍的速度更是沒有絲毫停頓,她看到這一切的瞬間,人就已經跟著桑清衍衝進了小院。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


    仿佛薄冰碎裂,又像是樹梢被風吹折,在聽見這一道輕響的同時,盛千嬋也察覺到她和桑清衍經過院門的時候,似乎將這裏的結界也一並摧毀了。


    果然有人提前來了這裏。


    心中閃過這個不安的念頭時,桑清衍也帶著她落在了地上。


    熟悉的石桌石凳,還是那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木,但這棵樹的主人卻沒有閑暇地坐在樹下看她那些不知從哪搜羅來的千奇百怪的凡間話本。


    當盛千嬋抬頭望去時,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威風凜凜的橘白相間的巨型猛虎。


    猛虎呲牙與樹下之人對峙著,一臉的凶神惡煞。


    而樹下那人正悠然自得地倒著茶,望見衝進小院的不速之客,還慢條斯理地笑了笑,語氣溫和道:“來得有點慢啊。”


    第114章 男人,你在玩火(指反派)


    “我原以為仙尊的速度應該會更快一些, 沒想到小姐的重要性也不過如此。”


    溫和悠然的聲音在小院中輕輕回蕩,隻看那人的姿態,就像是在跟許久未見的朋友打著招呼。


    然而, 眼前的景象卻讓盛千嬋的眼神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那凶神惡煞的巨獸像貓又像老虎, 從它身上的花色和紋路,盛千嬋已經認出了這就是那隻除了桑清衍外,誰都不讓摸的橘白色肥貓。


    肥貓不是第一次變大變小,她也感受過騎在大貓身上的快樂,但還是第一次見它顯化本相, 展現出如此淩厲的攻擊姿態。


    這是桑清衍留給妹妹的靈獸,不僅是上古異種,體內也混有一絲白虎血脈,乍一看隻是一隻又懶又胖的橘貓,其實力卻尤為可怕, 任務也隻有一個保護桑如焰。


    它展露攻擊姿態, 唯一的原因就是桑如焰受到了威脅。


    盛千嬋的視線順著橘雲怒視的方向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背對他們而坐的紅衣少女。


    她身體僵硬地坐在石桌邊,手指抵著一盞茶, 低垂著頭,額前發絲散落, 遮住了眼睛, 從側麵望去叫人看不清她現在的表情。


    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煉成的黑色絲線密密麻麻纏繞著她, 仿佛將她裹成一個蠶蛹。


    幸好桑如焰身上有淡淡的熒光亮起, 似乎是某種防禦法寶的效果,光芒離身三寸, 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內, 令纏繞著她全身的黑色絲線隻能在表麵扭曲遊動, 沒辦法直接與她接觸。


    不過,看那熒光正一點點削弱,法寶的力量似乎也正被這外層的禁錮逐漸侵蝕,如果沒有意外,按目前的速度,也許再過半個時辰,這外層的防禦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盛千嬋不知道那黑色的絲線具有什麽作用,但看它透露出來的汙穢氣息,就知道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更讓盛千嬋血壓升高的是被樹下男人隨手丟到一旁的黑色破布。


    不,那不是破布,而是一隻除了頭頂和脖子一圈有些許金紅色羽毛外,渾身漆黑的大鳥。


    大鳥傷痕累累,那身一向被它引以為傲的猶如墨色綢緞的羽毛變得淩亂不堪,翅膀流著血,一些地方甚至有著焦黑的痕跡。


    它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哪怕被奄奄一息地扔到地上,頸骨呈現不自然的彎曲弧度,仍然像發狂了一般艱難地挪著頭想要去啄周圍的人。


    “赤天!”


    聽到熟悉的喊聲,大鳥的動作微微頓住,它垂著腦袋,整個身體都動彈不了,隻有眼睛還在使勁地轉向聲源處。


    盛千嬋的心一下子被扯緊。


    鼻尖一酸,她險些掉下淚來。


    傻鳥對她有著一種毫無來由的親近,又貪吃嘴饞,平日裏總是喜歡粘著她,甚至有時候因為桑清衍不允許它靠近她還會給他甩臉色。


    盛千嬋起初並沒有多喜歡它,但是投喂久了,早就習慣成自然,一天不喂都感覺少了點什麽。


    相處這麽久,她早就拿傻鳥當成親人一樣的存在了,見到它此時淒慘的模樣,殺氣抑製不住的同時,隻覺得心都疼得厲害。


    桑清衍也是同感。在她聲音響起的刹那,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長劍便已錚然出鞘,帶著鋪天蓋地的殺意直衝樹下的儒雅男子。


    他沒有說話,盛千嬋也沒有開口。


    不需要明言,更沒有事先約定,在桑清衍出劍的那一刻,盛千嬋也動了起來,飛身撲向隻有一息尚存的黑色大鳥。


    身後,巨獸跟隨桑清衍一起撲向樹下的男人,颶風帶動了盛千嬋的衣裙與長發,她沒有回頭,手中靈力化作無形的綢帶,伸手一卷,就將可憐兮兮的大鳥卷到了身邊。


    各種靈丹不要錢似的被她塞進了鳥嘴,看著傻鳥下意識想貼過來蹭蹭的腦袋,盛千嬋忍不住心疼地摸了摸。


    “沒事了啊,乖。”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盛千嬋再次抬起頭,剛才的戰局似乎已經分出了一次高下。


    桑清衍又回到了她的身邊,垂眸看著渾身是傷的大鳥,一揮手,同樣將它送去了山河鼎之中。


    雖然看起來傷得很慘,但所幸傷它的人沒有專盯要害下手,本身的恢複又強,再加上剛才灌了那麽多靈丹,好好養一養,還能養回來。


    桑清衍沉默不言,伸手將盛千嬋拉起來。


    一旁,橘白色巨獸撲過去的身影也閃了回來,停留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抬腳磨了磨爪子,仰天發出一聲震怒的咆哮。


    吼聲震得周圍的建築都在顫動,然而,梧桐木下的一切卻仿佛已經自成了一個小世界,麵對滾滾氣浪,依舊不動如山。


    盛千嬋也看到了。


    剛才桑清衍的那一劍並沒有落到實處,在他和橘雲攻過去的刹那,他們和梧桐木的位置仿佛產生了交換,所有的攻勢都落入了空間交錯的縫隙之間,因此樹下的一切才能安然無恙。


    而這不同尋常的根源似乎就是這梧桐樹。


    盛千嬋抬頭看了眼這棵遮天蔽日的巨大神木,通過神魂的感知,她好像看到了在它翠綠寬大的傘蓋下,隱隱有氣機在流動,那力量的來源指向了桑家的某個位置那裏,似乎是桑家的鳳凰神殿?


    盛千嬋眯了眯眼。


    她知道,桑家的聖物是一顆孕生了先祖鳳凰的神木之心。桑清衍閑暇時也在她的求知欲下給她講解過桑家的一些秘事,其中就包括了桑如焰院子裏這棵梧桐樹與聖物的關係。


    這棵梧桐樹與神木之心同源,是當初其本體上的一個分枝。


    種下梧桐樹時,它最初不過三尺高,經過桑家曆代精心培育,年複一年,才終於長成了如今枝繁葉茂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與聖物曾經同源的關係,某種程度上,二者息息相關,雖然並不在一處,但也能遙相感應。


    現在,她就清晰地感應到,眼前的這棵梧桐木與桑家聖物產生了緊密的聯係。甚至,就連剛才使桑清衍和肥貓攻擊落空的效果,也與聖物有關。


    這是一個糟糕的消息,敵人能引動聖物的力量,這對他們來說不太妙。


    盛千嬋眉頭皺起,冰冷的目光緩緩移至樹下。


    剛才發生的一切說起來很長,實際也就過了十幾息的功夫,看起來絲毫沒有影響男人斟茶的節奏。


    他從容不迫地倒了兩杯茶,將茶盞推至石桌兩側,這才輕笑道:“不過是隻雜毛的畜生,看它不懂規矩便小小教訓了一番,仙尊何必動怒。”


    傻鳥血脈不純,剛出生時就被族群丟棄,是桑清衍外出時正巧遇見,見它可憐才撿了回來。


    可能是二者處境有相似之處,又從小手把手養大,桑清衍對傻鳥一向十分愛護,雖然表麵看他總是冷酷而嚴厲,但盛千嬋看得分明,他這個人心地軟得很。


    當著他的麵傷了傻鳥,又說這樣的話,幾乎不亞於往他心尖上捅刀子。


    盛千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感受到他的指尖微微攥緊,殺意幾乎化作實質透了出來,她的情緒也受到了影響,對著樹下那張溫文爾雅的麵孔冷聲道:“赤天即便不是人,也好過有的人比它更像禽獸。”


    “你說是嗎,溫長老?”


    她在最後三個字上加了重音,聲音幾乎是在牙縫間擠了出來,像是要將這個稱謂碾碎一般。


    樹下,頂著溫長老麵孔的儒雅男人撫手仰合而笑,連眼尾淺淺的細紋都透露出溫柔的意味來。


    他溫聲道:“夫人倒是比我想得還要聰慧有膽識,原以為隻有仙尊見到了我不會驚訝,沒想到夫人也是如此,不錯,哈哈哈真不錯。”


    盛千嬋冷冷回道:“我可當不得溫長老的誇獎。”


    說完,她回頭看了眼桑清衍。


    桑清衍麵無表情地盯著滿臉微笑的溫長老,手中長劍輕鳴。


    溫長老有問題,早在他的意料之內。隻要活在這個世上,不管是誰,做過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痕跡。


    尋根溯源,最容易發現的就是出現在每一起事件中的那個人。


    剛好,從大婚那次的傳送陣出問題,再到銀霞山變故之前,每一次或多或少都能窺見溫長老的身影。


    當他把所以懷疑的事件一一往前倒推時,這人身上有問題的跡象便愈發明顯。同樣,與這人有所關聯的易子鈺,也被他列入了懷疑的範疇。


    正是因為有了較為明確的懷疑對象,桑清衍才想借機設局引溫長老露出破綻,名正言順地處理掉他以儆效尤。


    在他看來,溫長老默默潛伏了這麽久,不管是出於對自身實力的考慮,還是為了等待恰當的時機,在事情沒有發展到最為關鍵的時刻,他都不會盲目地暴露自己。否則這麽多年來,桑家內部早該出問題了。


    上一次試探之後,他依然選擇無事發生般回到桑家也說明了這一點。


    然而,有些事情確實發生得很突然,超出了桑清衍的預料。


    西荒率先出事,讓封印被掀開了一個角,邪魔的力量大增,似乎也反過來影響到了溫長老,至少讓他做出了某些決斷。


    桑清衍不清楚他具體的計劃,但眼前的這一幕讓他有所猜測,天魔王“厄”要脫困,桑家祖陵之下鎮壓的封印節點非破不可,桑溫是衝著封印來的。而要做到這一點,聖物的存在也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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