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清衍不躲也不閃,清澈的眼眸映照出她此時憤怒的模樣。


    “他們隻是暫居,藥宗新址已經修整好了,自然要離開,這很奇怪嗎?”


    是,按理來說是沒錯。


    “可如果不是你在計劃之外增派人手,時間也不會縮短不是嗎?”盛千嬋不滿他的裝傻,“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可我那天晚上和你說過,賀樓他們真的給了我很多啟發,我的研究需要他們!”


    賀樓賀樓,又是這個賀樓。


    桑清衍眉頭微皺,對這個名字的厭煩程度又加深一層。


    他不喜歡盛千嬋總把這個名字掛在嘴邊,每次提起來就眼睛發亮,好似遇到知己一般。更討厭他從議事堂出來,走到客院時,見到他們倆旁若無人地討論煉丹話題。


    那種融洽的氛圍像是形成了一個隻有他們存在的小世界,而他則被排斥在外。


    他的確是故意的,恰好藥宗弟子也不是那麽願意寄人籬下不是麽?他隻是助推了一把,讓藥宗新址修葺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分,多餘的他並沒有做。


    選擇提前離開,也是他們的想法。


    他垂下眼,將被壓住的卷宗抽了出來,淡淡道:“這是藥宗弟子自己的決定,我也不能強行把人留下。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件事的話,那我也沒有辦法。”


    第81章 她看長黑色翅膀的家夥都不順眼。


    盛千嬋氣勢洶洶地來, 又殺氣騰騰地走了。


    趴在書房門外睡覺的大鳥難得沒敢死皮賴臉地湊上前要求貼貼,大翅膀裹著小身體盡可能往廊柱後藏了藏,生怕憤怒的女主人路過, 連鳥都忍不住要踹兩腳。


    它探頭往裏望了望臉色難看的男主人, 小眼睛望天糾結了一會兒,又蒙頭睡了回去。


    小兩口的事與鳥無關,睡覺睡覺。


    書房裏,桑清衍麵無表情地拿著卷宗看了一會兒,一直到屋外的風吹動房門, 他才將不知何時拿倒的卷宗丟在一旁,雙手交叉閉目沉思。


    他當然知道這事他做得不妥當。就算他什麽也沒說,沒有任何明麵上的表示,但能成為一宗長老的人又有哪個不是人精,隻窺見一些細枝末節就能自己補全用意。


    說是藥宗弟子自己要走, 可背後的確有他的暗示。


    他不想讓盛千嬋和那些藥宗弟子太過親近, 並不是因為桑家有些人私下裏頗有微詞, 覺得她這般行事有失身份,他隻是不喜歡他們倆仿佛身處兩個世界的感覺。


    他看得很清楚, 那個叫賀樓的年輕人對她有些特殊,前些日子和桑如陽閑聊時, 還曾對他感歎盛千嬋成親太早, 完全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大嫂。


    彼時, 桑清衍正在批示卷宗, 聽完屬下的匯報,手中的朱筆也應聲而斷。


    可惜?他可惜什麽?


    盛千嬋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堂堂仙尊唯一的道侶, 也是整個桑家的女主人。況且她早已成年, 成婚時也稱不上年紀有多小,有什麽好替她感慨可惜的?


    本就對此人不喜,因這句話,更添了十二分的不滿。


    他想把盛千嬋藏起來,不讓他人窺見,尤其是那個賀樓,最好有多遠離多遠。讓藥宗這些弟子離開,是最方便、也最無從指摘的做法。


    唯一令桑清衍沒有想到的是,盛千嬋的反應居然會這麽大。


    從認識她到現在,她好像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表達過憤怒的情緒。不開心有,煩悶低落也有,會在背後偷偷罵他,小聲念叨他,甚至忿忿地咒罵某個人,但她從來不會像這一次一樣,憤怒的眼睛背後藏著深深的失望。


    桑清衍有些不安。


    可他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他也不是不讓盛千嬋去見那些人等他們搬到藥宗新址,隻要她想,他也會帶她去,和現在相比,其實差別也不大不是嗎?


    為什麽盛千嬋會憤怒地衝著他吼“你根本不懂”這樣的話?


    桑清衍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心亂如麻。一向條理清晰、從容冷靜的大腦幾乎運轉不動,思緒仿佛都打成了死結。


    他伸手提筆,又煩躁地放下,取過卷宗,看了兩行又合上,轉頭問不知何時悄然顯然的暗衛道:“她後來去哪了?”


    “看夫人的方向,是去了小姐的院子。”


    去找阿焰了?


    桑清衍眸光微動,擺擺手讓暗衛自行退去,摩挲著手裏的卷宗,最終還是坐在了原位沒有動彈。


    他順著沒有合攏的書房大門向外望去,視線仿佛越過深深的庭院看見了桑如焰院子裏那棵參天蔽日的梧桐木。


    清俊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光從外表來看,似乎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事實上,桑清衍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好像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麽也沒有想,隻是目光收回來的時候,餘光瞥見了書房門口露出來的一點黑色羽毛。


    那羽毛隨著傻鳥的呼吸,正輕輕翕動。


    它顯得太過愜意,也太過無憂無慮了。正值壯年,身強力健,誰家靈寵在它這個年紀睡得著覺?


    不抓緊提升自己,天天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遲早成為一隻傻鳥。


    桑清衍越看越覺得書房門口的那一坨黑影礙眼,手中的卷宗也就順手扔了出去,砸在某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腦袋上。


    “咕?”


    傻鳥茫然又委屈地抬頭,眼巴巴地往書房裏探了探。


    知道迎頭而來的暴擊對一隻小鳥來說有多殘忍嗎?哦,不對,主人他根本不懂!


    “看什麽看?”桑清衍對上那雙幽怨的小眼睛有些不快,下意識想說兩句,又克製住了自己,隻說道,“你不是喜歡粘著她嗎?還待在這裏幹什麽?”


    “?”大鳥懵逼。


    “別看了,快去。”少在這裏礙他眼。


    唉。


    胡攪蠻纏的男人真是可怕。


    大鳥歎了一口氣,慢吞吞地爬起來,抖抖渾身的羽毛,走到走廊台階邊,察覺到身後那道幽暗的視線始終盯在自己身上,這才不情不願地振展開翅膀飛走了。


    他們小兩口吵架,跟鳥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受傷的卻總是鳥呢?


    ……


    “我真是要被氣死了!怎麽會有這種人啊!”


    盛千嬋坐下來連灌了兩壺茶,但清涼的靈茶也壓不住她內心積蓄的火氣,反而隨著她一張口就爆發了出來。


    “哈,我真的服了,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像個傻子!我真傻,真的!”


    盛千嬋猛地把茶盞放在桌上,怒氣衝衝的模樣讓桑如焰看了都擔心她一巴掌震碎底下的石桌。


    雖然這石桌的材質幾乎不可能被單純的外力所破壞,哪怕她哥來了也沒那麽輕易能拍碎……但是架不住盛千嬋的氣勢實在可怕啊。


    桑如焰一手托著腮,一手不忘給她杯子裏繼續添茶,適時地問道:“到底什麽情況?出什麽事了?我哥惹你生氣了?”


    邊問她心裏邊犯嘀咕,雖然她哥那個性格,看起來確實不太好相處,可也就是冷淡了點,很少能把氣到這種程度吧?


    她歪著頭,目光從茶壺的水流挪到盛千嬋因為憤怒而顯出紅暈的臉上。


    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啊。


    桑如焰心裏微微咯噔一下,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不動聲色地放下茶壺,決定安靜地當一個傾聽者。


    “你哥哪會惹我生氣啊,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盛千嬋正處於一種“但凡開口就免不了陰陽怪氣”的狀態,就算對麵坐的是狗男人的妹妹,不是他本人,都避免不了被刺兩句。


    桑如焰托著臉,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跟她哥不是一路人,罵的時候別帶上她。


    盛千嬋輕哼一聲,腦海裏又回想起剛才吵架的場麵,隻覺得太陽穴都被氣得突突疼。


    “他明知道我跟藥宗那些弟子相處得很好,我還給他看了我們最新的成果,他明明也很滿意,結果他轉過頭就把人家趕走了,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盛千嬋說著說著,委屈勁兒就上來了。


    她並不是容易生氣的性格,平時也多少有些心大,看起來總是有些過於樂觀,但這也是生活經曆導致的任誰從小孤身一人長大,不心胸開闊點,就憑吃的那些苦也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她到底不是沒有脾氣,也同樣會覺得委屈。


    她那麽積極主動地和桑清衍介紹她的成果,不僅是想得到他的認可,也是想讓他知道她最近一直在努力。


    就像考了一百分的小朋友總是忍不住向家長炫耀自己的滿分,她也把自己成果的喜悅分享給他。


    當她發現祛邪丹可以衍生出破魔丹的時候,她真的很高興,這代表桑清衍的血脈問題或許能夠解決了,她有機會幫到他的忙。她以為,他也會因此而感覺開心的,也會給予她更多的支持。


    那天月色很美,他的神情也很溫柔。


    盛千嬋以為自己說過了,他也沒有給出否定的回答,那就是應該同意的意思。


    可是轉眼她就收到了噩耗。


    除了委屈,盛千嬋還有一種被背叛的憤怒。


    她知道桑清衍的確沒有做什麽過分的舉動,甚至他的所作所為在外人看起來還會覺得是好心,可她明明和他說過了呀!


    她想要繼續研究破魔丹,去進一步優化一種沒有前人煉製過的丹藥,在無人踏足的道路上走出一條新路來,這本來是很艱難的,然而她還是決定要走,不就是因為他麽?


    他居然還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到底懂什麽啊!


    盛千嬋喝著茶,心中的憤怒和委屈不知道應該如何宣泄。


    語言的表達太蒼白無力了,或許別人聽了也隻會覺得她是在無理取鬧。


    回想起桑清衍平靜從容地告訴她,這件事不可能更改的模樣,她捏著茶杯的指尖就不由得用力到發白。


    說什麽她是桑家的家主夫人,本來就應該注意身份。


    還拿契約說事,說她隻顧著藥宗那群外人,根本沒把他們的約定放在心上。


    最後又說什麽他以後可以隨時帶她去藥宗做客。


    搞笑!去做客和做研究是一回事嗎?


    ……


    盛千嬋越說越氣,越說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等她滔滔不絕地發泄完怒火,將桑清衍從頭到尾且巨細無遺地批判一番之後,結束了修煉正巧在中途趕來的幾位小夥伴也頗給麵子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確實太過分了。”烏靈薇很懂得給好朋友麵子,率先附和出聲,“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真沒想到我哥是這種人!”桑如陽也做出一臉同仇敵愾的表情。


    盛思言少年老成地捧著茶盞,低調地不發表任何意見,但從他的眼神也能看出對盛千嬋批判之語的讚同。


    他們幾人這些天也混熟了不少,偶爾會聚在桑如焰的小院裏一起喝茶閑聊。今天本來也該如此,隻是沒想到一來就看見了盛千嬋控訴某個狗男人的激情現場。


    被迫聽完了長篇大論,大家夥兒心中的天平其實也都有了一些傾向。


    隻不過礙於盛千嬋火冒三丈的模樣,誰也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隻能紛紛出言應和。


    沒辦法,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也實在不方便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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