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屏!你個殺千刀的x婦!你給我滾出來!”


    她娘罵人的髒字,可以罵上一個小時不重複,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難聽到,跟著林清屏一起走出來的鍾曉曉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林清屏隻當沒看見,隻繼續大步往下走。


    然而,她娘今天沒能盡情發揮。


    林清屏看著前方的顧鈞成走出去以後,在她娘麵前一站,她娘頓時啞了聲。


    “你剛剛罵什麽?你再給我罵一遍。”


    吳阿秀這麽在旅館門口跳腳大罵,早就惹得很多人觀看,整個旅館門口都鬧哄哄的,然而,顧鈞成一出現,突然就給這炎熱的天氣、沸騰的人聲降了溫。


    林清屏親眼看見她娘倒退了兩步,周身的氣勢都下去了。


    林清屏便沒有再出去了,在旅館大門後找了個既能藏身又能看見外麵情形的位置,靜靜地關注著外麵的一切。


    吳阿秀在首都是和顧鈞成有過交鋒的,也被顧鈞成真真實實地嚇到過,所以,一見到他黑著臉下來,先就矮了半截,兩腿忍不住開始打顫了。


    但是,也僅僅隻是一瞬而已,她忽然想到,自己今天來是有理有據的,頓時腰杆一直,又硬氣起來,“林清屏那個小蹄子呢?叫她出來!”


    “有什麽事跟我說就可以了。”顧鈞成跟個鐵塔似的,堵在門口,穩穩的,完全沒有可能讓人闖進去。


    吳阿秀怒道,“我是她娘!我找她還要經過你?”


    “是!”一個字,這個人是不會有半句廢話的。


    “你……”吳阿秀被氣得一口氣接不上來,“我是她娘!”


    顧鈞成身形都沒動一動,穩如泰山,冷冷地說出來一句,“現在,她是我的人!”


    躲在門口的林清屏翻了個白眼:誰是?誰?


    鍾曉曉卻看得很是有勁,還去拉扯林清屏,“林清屏,你愛人,可真威風!”


    林清屏心裏嗬了一聲,不做回答。


    吳愛秀頓時開始撒潑了,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拍著大腿哭,“老鄉們啊,你們都來評評理啊!哪有女兒嫁出去就不讓我見的啊!”


    人群就開始議論紛紛了。


    “是啊,這姑爺也太不像話。”


    “哪有這樣對待娘家人的,可見閨女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吳愛秀頓時就來勁了,“對啊,我閨女就是被他帶壞了!還把我兒子的婚事都攪黃了!”


    她開始向周圍群眾痛訴女兒女婿如何不做人,“我兒子,本來婚事都談妥了,這兩個狼心狗肺的,去說我兒子壞話,造謠我兒子,毀壞我兒子名聲,害他們婚事談不成……”


    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我怎麽這麽命苦啊!生出來這樣的女兒,虧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讀書讀到大學,給你配了門好婚,你就算沒有孝心不報答我,也不該這樣來害人啊……”


    圍觀群眾一聽,更加憤怒起來,“這可就太過分了!哪有子女不盡孝道的!”


    “對啊!忘恩負義,還大學生呢!誰都讀狗肚子裏去了!”


    “我說啊,就不該讓女娃讀那麽多書,好好在當地嫁個人,幫扶弟弟,孝順父母才是正經。”


    “那倒也不是,讀書應該更明理才是,學校都教孝順父母的呢,這就是這女兒喪良心啊!女兒不孝,多是女婿指使的!”


    吳愛秀聽著周圍人的議論,一時得意起來,但沒忘記裝出個可憐樣,哭哭啼啼,“我也不要求他們孝順我,隻要不給我搗亂,不來害我們就行了,我隻當沒生這個女兒!可你們這麽做,是要把我和你爹,和你弟弟往絕路上逼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麽對我?”


    “這種女兒,就該把她拉出來,跪在你麵前道歉!”


    “對,孩子不孝,就是打地不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拖出來打一頓就好了!”


    吳愛秀一邊在臉上抹著口水當眼淚,一邊偷偷觀察周圍情形,眼見替她打抱不平的人越來越多,心中竊喜,哭得一聲高一聲低的,“我哪裏敢打他們啊,我也隻是想他們兩個去跟我親家說說清楚,道個歉,承認之前是胡說八道的,讓我兒子這門婚事順利辦下來,我這輩子也就了了心願了……我哪裏還敢打他們呢……”


    “你不敢我們幫你!我就不信我們這麽多人還揪不出一個人來!走!進去找人!”


    “走!”


    被挑唆了的人義憤填膺,就要替吳阿秀出頭,心想,也不跟這男人動手,這麽多人隻要衝進門去把女人抓出來就行了。


    這情形,看得鍾曉曉都緊張了,小聲問,“林清屏,這可怎麽辦?這麽多人,你愛人能應付嗎?我們要不要幫忙?”


    但是說完,鍾曉曉其實也挺虛的,她和林清屏好像在打架這件事上也幫不上什麽忙……


    林清屏對於顧鈞成的武力值是很有信心的,就這幾個人,再來幾個都不怕,唯一可以束縛他的是他的身份,他是不可能跟普通群眾動手的。


    “你們真的要過來?”


    隻見顧鈞成從看熱鬧的保潔人員手裏把拖把取了過來。


    木頭的拖把杆,還挺粗,得有林清屏小手臂粗了。


    顧鈞成將拖把往他麵前一橫,隻見他背上肌肉一鼓,“啪”的一聲,拖把杆兒應聲而斷。


    那幾個往前衝,打算衝進旅館的人頓時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摸向自己的手關節,估量了一下,就這勁兒,自己的胳膊腿兒可經不起幾下掰。


    “咳咳……”之前叫著“衝進去”最大聲的人,往後退了兩步,勸吳愛秀,“這位大嬸,我覺得你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事還是商量著來比較好。”


    吳阿秀一看,這就不行了?決定自己往裏衝。


    她雙腳一跳就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往裏衝,“來啊!既然這麽凶狠,你來打死我啊!林清屏,你給我出來!你有種做壞事,你就出來幹脆打死我好了!鄉親們,不是我要在這裏撒潑,實在是這兩口子壞事做盡,難怪他們斷子絕孫!結婚這麽多年生不出孩子,就是做壞事的報應!林清屏,你這個不下蛋的雞,你要遭報應的!”


    顧鈞成將斷了拖把橫在身前,形成天然屏障,無論吳愛秀怎麽衝都衝不過去。


    顧鈞成看著吳阿秀撒潑的樣子,眸色更是冷漠,“你說你對林清屏如何如何好,就是這麽詛咒她的?”


    吳阿秀一聽,白眼一翻,無理卻更潑了,“她要毀我兒婚事,害我林家斷子絕孫,我還不能詛咒她了?我要咒她一輩子生不出兒子!你們兩個沒有人送終!林清屏!你給出來!”


    顧鈞成始終任她歇斯底裏,隻在她歇氣的功夫插進來一句,“我說,嶽母,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


    顧鈞成從兜裏掏出個折疊著的牛皮紙信封來。


    吳阿秀認字不多,但是“勞改”兩個字是認識的,頓時臉色一變。


    “這裏裝著的,是你兒子在首都勞改期間的表現,你要我念給大家聽嗎?”顧鈞成舉著信封,將信封下方印著單位的紅字展露得清清楚楚。


    認字且眼尖的圍觀群眾立刻驚呼,“真的!真的是勞改隊的字樣!”


    一時,圍觀群眾裏又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吳愛秀看看周圍原本向著自己的人好像都變了臉,再看看顧鈞成手中信封上刺眼的“勞改”兩個字,臉色都白了。


    “嶽母,你不是跟人結親,你是騙婚!”顧鈞成字字擲地有聲,“明明在首都勞改,你騙人家姑娘家裏在闖事業,明明不學無術,高考試圖舞弊,卻騙人熱愛讀書……”


    “什麽?高考還舞弊?”圍觀群眾震驚了。


    顧鈞成冷笑,“這個時候太晚了,如果嶽母有興趣翻舊賬,而諸位也有興趣聽故事的話,明天一早我們就去縣公安局,當年你給你兒子買高考題卻上當受騙買到假題的案子,在公安局還能查到呢!”


    “你……”吳愛秀死死盯著顧鈞成,“姓顧的,你不要把事情做絕!”


    顧鈞成卻隻冷笑,“嶽母,是你不對在先。”


    既然顧鈞成都說可以去公安局查案底了,圍觀群眾還有什麽不信的?開始起哄,“原來是騙婚啊!哪家姑娘這麽倒黴,攤上這樣的人家。”


    “就是,騙婚到底犯法不?誰懂法的,給說說唄?”


    “犯不犯法不知道,但是這個女人大家可也要記好了,誰家有女兒可千萬別許給她家!”


    “對對對,趕緊記住她的樣子,她家姓什麽來著?姓林是吧?”


    “對,就是姓林,好像是林家村的,我們家有親戚認識她,她家女兒可厲害了,兩個女兒都考上的首都大學!”


    “哇,為什麽女兒這麽爭氣,兒子這麽爛呢!”


    “誰知道啊!”


    吳愛秀氣得全身發抖,大喊起來,“什麽騙婚?是姑娘自己願意的!你們別胡說!那姑娘自己不幹淨,沒結婚就有了孩子,我兒不嫌棄她才和她結婚!”


    婚前不潔,是這個時代對女孩最無恥的攻擊,也是傷害力極大的攻擊。


    就在圍觀群眾震驚,正要議論之時,顧鈞成冷聲道,“嶽母,你說話前最好想想清楚,隨便詆毀一個姑娘的名聲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就不怕人家姑娘家裏去告嗎?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麽會沒結婚就有了孩子,你的林家貴能逃脫得了責任?”


    有了前麵的鋪墊,在圍觀群眾心裏,這位大嬸的兒子已經不能跟什麽好人掛鉤了,顧鈞成這番話好像並沒有說什麽,但好像什麽又都說了。


    議論聲已經起,“難道是這家兒子禍害人家女兒了?”


    “我的天,這可太可憐了!”


    “記住,這家兒子叫林家貴,誰家有女兒的,以後記得叫自己家女兒遠離這個人!”


    吳愛秀這下要瘋了,跟程家的婚事眼看要黃,而且兒子的名聲徹底壞了,這下哪家還願意跟兒子結親?


    她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栽倒在地。


    索性開始徹底撒潑,抓著顧鈞成的褲管不放手,聲淚俱下,“你們兩個……你們兩個……我是你們娘,你們不管我,我隻有這個兒子可以依靠,他再怎麽樣,也知道守著我和他爹,我們的晚年隻有靠他的,他就算做過一些錯事,他也是也有心悔改,想成家立業,好好做個好人,你們……你們作為他姐姐姐夫,為什麽要這樣毀了他啊——”


    “重新做人的首要一條,就是誠實,以誠相待,如果人家姑娘家裏相信他會重新做人,那婚事能成,我們也替他高興,靠欺騙,誰能相信他能重新做人?”顧鈞成抽了抽自己的褲子,居然被吳阿秀抓得緊緊的,抽不掉。


    吳阿秀哭得在地上蹬腳,“我不管!我兒什麽都沒了!你們要賠!林清屏是我女兒,我一口一口喂大的,爹娘的恩情走到哪裏都大過天!”


    “是。”顧鈞成冷聲道,“你們的恩情就是,她一個女孩子,在家裏幹活當兩個男勞力用,家裏明明有個兒子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肉是兒子吃,白米飯是兒子吃,兒子成天遊手好閑,女兒喝著野菜湯啃著紅薯天天下地幹活,大冬天,河裏結冰的天氣,兒子在家躺被窩要吃魚,逼著……逼著不方便的女兒下河去撈魚,等女兒長大了,再賣個好價錢,給兒子吃喝賭,是不是這樣的恩情?”


    自古孝道大過天,原本吳阿秀抬出孝道來,大家夥兒還覺得,不管怎樣,就算是出嫁女,能幫扶老人家還是要幫扶的,但顧鈞成這話一出,大家又紛紛閉嘴了。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有些農村家庭的確是男丁吃得更好更紮實一些,那是因為男人要下地幹活,是家裏的主要勞動力,沒誰家裏苛待女兒,還要逼著女兒去幹男人的活的。


    鍾曉曉聽完顧鈞成的話,看著林清屏幾乎不敢相信。


    林清屏如今的生活那麽好,原來也吃過這樣的苦嗎?


    林清屏渾然不覺鍾曉曉的目光,她耳邊隻回蕩著一句話:大冬天,河裏結冰的天氣,兒子在家躺被窩要吃魚,逼著不方便的女兒下河去撈魚……


    一段幾乎遺忘的記憶重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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