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一口飲盡,隨後看著梨霜笑了笑,眼尾猩紅,蒼白在朦朧的燭光中,有種破碎的美感,好似映在水裏的月亮,一碰就碎。


    這樣的目光令梨霜恍了恍,連忙低頭,拿過茶杯。


    “你、你再歇會兒吧。”


    她匆匆瞥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腳步稍顯慌亂。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銀川勾了勾唇角,驀然坐下,眼底浮浮沉沉,明明滅滅,逐漸蘊起一團水霧。


    幸好,幸好...


    門外,梨霜瞥了眼屋內的人影,連忙靠在柱子上,手越攥越緊。


    她這是怎麽了?剛才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翌日,梨霜剛走到銀川屋外,見藥童端著藥碗似要進去,便道:“給我吧。”


    “是。”


    藥童退下後,梨霜端著進去了,見銀川正在床上打坐,凝了凝,將藥碗輕輕放在桌上,轉身離去。


    “阿梨。”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銀川的聲音,她轉頭,見銀川咳了咳,扶著床想起來,隻好拿起藥碗走了過去。


    “好了,別起來了。”


    “多謝。”


    銀川接過藥碗,虛弱地笑了笑,舀了一勺藥汁正要喝時,又連著咳了好幾下,晃得藥汁都灑了。


    梨霜眉頭一蹙,拿過藥碗:“行了,我來吧。”


    “沒事,我,咳,我可以的。”


    “別動。”


    梨霜睄了他一眼,舀起湯藥遞到他唇邊,看著赤黑的藥汁,銀川心裏似數根銀針齊齊紮了進去,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並夾著一層溫暖、潮濕的感覺,似遊絲鑽進了每一寸血肉、骨髓,連頭發都泛著這種令人沉溺又愉悅的痛意。


    他攥緊拳頭,低頭,小口喝著,苦澀的味道順著舌根散開,可他卻絲毫不覺得,甚至覺得有種隱隱的甜意。


    他笑了笑,眼眶蓄起淺淺的水澤,在晨曦中凜著波光。


    梨霜抿了抿唇,低眉,一勺一勺,將藥送到他口中。銀川則瞬也不瞬地凝著她,眼眶的淚越蓄越深,眼尾泛起點點猩紅。


    當藥汁終於喝盡,梨霜連忙起身,把藥碗放在矮幾上,:“那個,我先走了。”她轉過身,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剛要離開時,腕上驟然一緊。


    “阿梨。”


    梨霜怔了怔,回眸,見銀川滿眼含淚,語聲沙啞:“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看著她,眼裏充滿了希冀與肯求。


    梨霜手心一緊,眉心微蹙,下意識將手抽回,退了一步。


    “雖然,你為我做了很多,可是銀川,覆水難收,你我之間再不複從前了。”


    銀川眸中一刺,手緩緩垂落,卻依舊不肯死心:“就算你我之間已可能,可男女之間就不能有別的關係嗎?哪、哪怕隻是最最普通的朋友,也可以啊?”


    “隻要你願意,我保證,我一定本本分分,絕對不對你生半分別的心思,行嗎?”


    他小心翼翼的懇求,淚水蘊滿了眼眶,喉嚨也啞得不像話,說到最後,竟有些顫抖。


    迎著他深切的、卑微的目光,梨霜心裏滿不是滋味,似被石頭壓著,她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半晌,喟然一歎。


    “你這又是何必呢?你越是這樣,我便越不想與你再有牽扯,你知道嗎?”


    “因為,我不想再欠你了,我也不想你變成曾經我。”她深吸了口氣,瞥了銀川一眼,轉過身,快步離去。


    看著她決然的身影,銀川心口似被利劍刺了進去,絞著、插著,帶出淋漓的血。


    “噗!”


    他喉中一甜,噴了口血。他捂著胸口,緩緩癱倒在床上,眼眶猩紅。


    他笑了笑,眼底充滿了絕望與悲涼,豆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滾滾滑落,打濕了鬢發。


    “哈哈哈!”


    他越笑越癲狂,嘴角的血汩汩流著,額上青筋暴起。


    外麵,梨霜聽著裏麵癲狂的笑聲,眸中掠過一絲複雜,歎了歎,舉步離開了。


    之後,兩人如同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保持著不近不遠的關係。


    這日下午,梨霜見銀川氣色好了許多,知道他大體痊愈了,想了想,道:“看來你也大好了,我...該走了。”


    銀川呼吸一滯,抬頭,眼底浮浮沉沉,變幻了數度,張了張唇,眸中卻紅了,他忙低頭,抿了口茶,語聲沉悶沙啞,尾音微顫。


    “嗯,也好。”


    梨霜歎了歎,眼底閃過複雜之色,起身行了個禮,悄然離開了。銀川這才抬起頭,身子一軟,無力地靠在桌畔,眼底似刀絞著,猩紅的好似滲了血,淚水順著臉頰潸然滑落。


    他勾了勾唇,削瘦的臉頰似淩虛崖的風雪般,悲涼孤寂。


    離開天界之後,梨霜徑直回了西荒。


    當眾臣看到她平安歸來時,都驚喜萬分,紛紛跪下:“恭迎王上!”


    阿烈在人群中,激動的眼眶都紅了。


    敘完舊,梨霜揮退眾人,見阿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唇,又默然離開了。


    “阿烈!”


    梨霜喊了一聲,見挺拔的身影已僵,倏地回過身。


    “山主...”他攥著拳頭,語聲沙啞,眼裏布滿了喜悅的淚水。


    梨霜笑了笑,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都大人了,還這麽愛哭!”


    阿烈麵上一脹,連忙抹去眼淚,郝然道:“我這是高興!”頓了頓,眼眸一黯,道:“那日弱水傾盆而下,西荒地勢平坦低矮,好多臣民法術低微,我為了救他們,隻能困守在這裏,沒能及時去找山主。”


    “山主,你...怪我嗎?”


    “傻瓜!”


    梨霜揉了揉他的腦袋,慨然一笑:“你能留在這裏,護衛西荒,我心裏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


    阿烈鬆了口氣,問:“那你的仇報了嗎?”


    梨霜頷首,將事情簡短地說了,得知弱水竟和梨霜有關,怔得說不出話來,靜默了片刻,眼底一深:“那你和銀川帝君...”


    “沒有以後了。”


    阿烈眸光乍亮,嘴角偷偷上揚。


    此後,梨霜一直留在西荒,銀川也未再露麵。


    這日,她剛從郊外查看農事回來,遠遠看到琅桓立在宮門前,神態焦急。她眉心一緊,湧起不好的預感,立即飛過去。


    見她來了,琅桓忙道:“帝君出事了!”


    “什麽?”


    梨霜大驚,琅桓卻顧不得解釋,連忙領著到飛上雲霄。當她飛至重華宮時,遠遠看到幾大帝君坐在正廳,臉色凝重。


    她呼吸一緊,使了個隱身術,潛到窗外,見銀川坐在主位上,眸光沉靜。


    東周帝君道:“銀川,都三日了,你總得給我們一個答複。你也看到了,那補天石岌岌可危,全靠女媧大神的靈力支撐,破碎隻在朝夕,再這麽拖下去就晚了。”


    南州帝君附和:“就是啊,一旦補天石破,三界將重蹈覆轍,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下界再度淪為人間地獄嗎?”


    銀川掃了兩人一眼,語聲清淡:“我已在尋找進去九幽之境的法子了,隻要找到混沌石,自然能修複補天石。”


    西周帝君脾氣暴躁,唰地站起來:“找找找,找到何年何月啊!現在離九幽之境開啟還有大半年,你這麽耗下去,天破了,大夥一起玩兒完算了!”


    弱水之量,浩瀚無際,當它從人間蔓延淹沒到整個天界之事,三界就不複存在了。


    “五日,再給我五日,屆時再未找到,我銀川自願以元神補天。”


    聞言,梨霜心頭一跳,在顧得不得別的,顯露身形,衝了進去。


    “什麽元神補天?你瘋了!”


    銀川愣了愣,還未開口,四大帝君已唰地站起來,怒斥:“又是你這妖女,上次若不是因為你,何至於引出這天大的禍事!我們沒去找你的麻煩,你倒好,居然自投羅網!”


    西周帝君冷哼一聲:“還嘮叨什麽,動手!”拿出應天錘,猛地朝梨霜砸去。


    梨霜眉頭一蹙,還未還手,銀川已將他打開。


    “天帝已死,諸位何必再逮著舊事不放!否則,別怪我無情!”


    “你!”


    西周帝君氣的吹胡子瞪眼,大袖一甩,鐵青著臉走了,其他三位對視了一眼,也沉著臉離開了。


    刹那間,偌大的殿宇裏隻剩下二人。


    梨霜咬了咬唇,問:“你為什麽要拿元神補天?”


    銀川卻笑了:“你這是在關心我?”


    梨霜都無奈,臉一垮,轉身就走,銀川連忙抓住她的手,柔聲道:“別生氣,我說就是了。”


    梨霜橫了他一眼,抽回手。


    銀川歎了歎:“一切隻因為之前有裂隙的那顆補天石,女媧大神雖重塑了另外八顆,可那顆有裂隙的卻沒修不好,且裂隙很大,全靠她的靈力撐著。”


    “看情況,不日就會破碎。”


    “所以,他們逼你,用你的元神去補天?”


    銀川頷首,眼裏泛過煙雲:“我的元神昊天石,比混沌石更加堅硬,甚至可以說是世間最堅硬之物。”


    “若沒有旁的法子,這是唯一的出路。”


    聽了他的回答,梨霜眉頭越蹙越緊,倏地站起來,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


    梨霜駐足,微微側頭:“去魔界,藏經閣。”說著,縱身飛上雲霄,銀川連忙跟上去。


    到了魔宮,梨霜立即找到昊京說明來意,昊京看了眼她身後的男子,眼底閃過一絲異樣,頷了頷首,親自帶他們去了藏經閣。


    這一待就是整整三天三夜,然而仍舊一無所獲。


    梨霜歎了歎,放下手裏的古籍:“看來隻能去別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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