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


    戰場被夜幕籠罩,空氣中的血腥味兒卻提醒著所有人剛剛有一場慘烈的戰事。


    周擇笙拄著長刀喘息著,梁王不敢與他們一戰,隻能丟下幾十人繼續逃竄,此時梁王身邊不到百人。


    周擇笙的擦掉額頭上的血水。


    很可惜沒有親手殺掉梁王,不過梁王無路可走,也沒有兵馬可以依仗了。


    梁王一定沒想到這一天會讓他如此大喜大悲,起兵、兵敗不過僅僅一日光景。


    讓醫工包紮了傷口,周擇笙翻身上馬。


    聶忱趕過來道:「要去哪裏?繼續追趕梁王?」


    周擇笙搖頭,有魏元諶在,他們不用再去考慮梁王,現在該做的是去往衙署和衛所,梁王十幾年根基,想要一下子拔除並不容易,更何況京中還有人虎視眈眈,要防著有人趁亂謀事。


    ……


    朝廷打了勝仗的消息送去附近衙署和衛所。


    梁王的叛軍終被攔在拱極城下。


    梁王帶著幾百騎兵向東敗走,想要匯集之前留守的兵馬離開順天府,領兵平叛的魏將軍早就料到梁王此舉,設下兵馬捉拿梁王,梁王不敢迎戰,丟下幾十人繼續逃竄。


    梁王身邊人不足百人,朝廷在順天府四周府、縣及衛所設下關卡,朝廷平叛的大軍分成三路圍剿叛軍餘孽。


    沒有什麽比勝仗更能穩定人心,雖然梁王亂還沒有完全平息,但這一仗至關重要。


    拱極城下,朝廷兵馬開始清點戰場。


    一具具屍身被搬走,叛軍屍身堆積在一處,平叛的將士被妥善運往義莊中。


    呂光拿著火把四處翻看屍身,他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變得顫抖,他身上的傷口還在向外滲著血,可他全都不在乎。


    「朱五。」呂光喉嚨裏如刀割般疼痛,讓他幾乎發不出聲來。


    「朱五。」


    「朱五。」


    除了呂光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在翻動地上的屍身。


    那是魏大人吩咐下來的。


    「朱五,你行啊,魏大人帶傷去捉拿梁王,還沒忘記你。」


    「你聽到沒有?你立下大功了。」


    呂光不停地說著,仿佛朱五就在他身邊似的。


    「以後無論走到哪裏,你都能吹噓了,你是誰啊……一個賣扁食的,竟然炸翻了梁王,你猜會有多少人信呢?」


    呂光說著,用火把照向地上的屍身,那屍身的頭顱破了,鮮血撒了一地,平日裏見到他會覺得很噁心,但今天他卻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那又一遍,隻因為這個人長了大大的耳垂與朱五有些相像。


    「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呂光念叨著,「不是你!」


    確定不是朱五之後,呂光腿一軟跌在了地上,然後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


    朱五應該不在了,如果他在的話早就爬出來了。


    呂光吸了吸鼻子,這混帳將自己變成了火器,真愚蠢啊,就這樣送了命。


    「就算斷條手臂也行啊,隻要還能活著,我養著你,誰叫我是你的三哥。」


    哭完了呂光起身繼續尋找。


    這一仗死的豈止是朱五,還有那麽多抵抗叛軍的將士,死的人太多了,隻希望這次之後不要再有戰事。


    呂光再次來到梁王落馬的地方,周圍的屍身他都翻動過了,就差掘地三尺,這次他準備找得更仔細些。


    火把一寸寸地照著,人也越走越遠,終於火光照到了一雙靴子上,靴子靠底部縫著個「三」字。


    呂光心中一喜,新歲時他新置辦了一雙靴子,誰知道穿了一次就不見了,他就知道定是被人偷走了。


    他那時就想,等那小賊穿上的時候,定要人贓並獲。


    如今終於抓到了。


    呂光快走幾步撲過去,先握住了那腳裸。


    腿完好的,身子完好的,隻是……


    火把上移,頭不見了。


    呂光手一抖,火把一下子掉在地上。


    漢子嗚嗚地哭起來,摸索著拉住了朱五的手,朱五的手緊緊地攥著,到死都沒有放開。


    一定很疼吧?呂光一顆心像是被人撕扯開來,淚水湧進了胸口讓他喘息不得。


    呂光用力地握著朱五的拳頭,想要將朱五的手舒展開來。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朱五的手似是握得更緊了些。


    「沒事了,沒事了。」


    呂光摸著朱五手背上的傷疤,眼淚落在朱五的手背上,用哄孩子般的聲音道:「五弟,三哥來接你了,三哥來帶你回家。


    你放心一會兒三哥就去找,一定將你找齊全了,找到京中最好的仵作,把你好好的縫起來,要讓你風風光光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呂光的話有了用處,朱五的手竟然鬆開了些。


    緊接著一個略帶溫熱的東西落在呂光手中。


    呂光將火把湊過來,隻見他手心裏的是一塊碎銀子。


    朱五啊朱五,你是有多貪財,臨死的時候還要握著一塊銀子,呂光哭著:「三哥不要你的銀子,三哥將這個給你帶走,等去了那邊你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銀子放回朱五的手中,朱五的手再度合攏了。


    呂光怔怔地望著那隻手,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人死了之後手還能張開再合上嗎?


    人死了之後不是會變冷嗎?怎麽朱五握著的銀子還會是溫熱的?


    呂光的心突突亂跳,他舉著火把再次向朱五頭上照去。


    黑黝黝的隻見脖頸沒有頭。


    呂光顧不得去擦眼淚鼻涕,而是又向前走了一步,然後伸手去摸。


    脖子向上。


    呂光的手開始還小心翼翼,當摸到髮髻時,就加大了力道。


    「微弱的呻吟聲跟著傳來。」


    呂光跟著撲了過去。


    朱五的頭還在。


    他的頭還在,隻不過垂進了一個坑中,所以從呂光剛才的方向上看去,就像不在了似的。


    「三哥……」朱五聲音微弱。


    「是我,是三哥。」呂光上前將朱五抱在懷裏,朱五臉上滿是鮮血,麵頰高高地腫起,但好在還活著。


    呂光大聲呼喊著醫工。


    「是你……」朱五接著道。


    「是我。」呂光哽咽著。


    朱五用盡力氣說出最後一句話:「是你,搶我的銀錢……記得還……還我……」然後放心地暈厥了過去。


    呸,呂光吐出淌進嘴裏的眼淚,朱五才不是什麽炸翻英雄好漢,他那五弟還是視財如命的小氣鬼。


    甭管是什麽,活著就好。


    火把向呂光身邊慢慢聚攏,呂光看到一個人影提著裙角快步跑過來,那是蔣姑娘。


    看到蔣姑娘,呂光終於放心地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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