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禎站在那裏,看著鄒林氏和鄒襄半晌沒說話。


    顧明珠扶著鄒林氏躺下,鄒林氏的病情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將這些講清楚耗費了不少氣力,精神愈發萎靡,需要好好歇息,否則隨時都可能會斷了這口生氣。


    顧明珠低聲道:「族姨母都說了,後麵的事就交給大哥去查。」


    鄒林氏期盼地看了崔禎一眼。


    崔禎這時候回過神來:「姨母說的耿四應該還在侯府,我會去問他,還有孫姨娘和當男入府診脈的郎中。」


    鄒林氏點點頭又將目光落在鄒襄身上,鄒襄嘴唇顫抖,半個身子伏在炕上,緊緊地握著鄒林氏的手。


    崔禎目光深沉地看了鄒襄一會兒,這才轉身向屋外走去,他需要仔細地想一想。


    他與張氏成親之後的那幾年,大同軍務繁忙,他的心思都在衛所上,家中內宅他是不關切,總覺得出不了太大差錯,哪家不是這樣過日子,隻要約束妾室,不要有寵妾滅妻的事發生,嫡庶清楚,剩下的就是內宅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可比得上軍務重要嗎?


    張氏是他的正妻,與定寧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平日裏那般溫婉,處處替他著想,生怕母親不高興,甚至不與娘家來往。


    看在他眼中隻覺得張氏是個不錯的主母,卻不知這背後藏著那麽都醃臢,那可是一條條人命,就這樣憑白折在她手裏。


    從山西回來之後,他整飭內宅,張氏也沒有幹涉,安插眼線,張氏也是一副任他由他的態度,他真看不出張氏有多大的野心,若非姚清死裏逃生,誰又能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崔禎忽然覺得心窩一陣疼痛,如同被人一箭射中了似的,從前他對自己還算滿意,威遠衛、玉林衛、大同右衛包括保安堡、助馬堡、拒門堡、鎮河堡在內他接手的時候已經荒廢,現在卻兵強馬壯,林寺真叛軍也沒能撼動半分。


    他帶著騎兵戰陣向前,他的戰棋鮮亮地在風中招展,麵對再強的韃靼鐵騎,他也有戰無不克的自信。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的足夠好,站在人前如此榮耀,可現在他卻羞愧難當,他徹徹底底地敗了,不是敗在敵軍麵前,而是敗在自己手中,從父親去世之後他的冷漠開始,害了太多人,他的妾室,他的兒女……


    崔禎回過神時,天空烏雲密布,被遮擋的透不過一絲光亮,鄒林氏門前有人提著一盞風燈立在那裏。


    崔禎順著風燈看過去,珠珠正在與郎中說話,兩個人是在商榷鄒林氏的病情。鄒林氏說的很對,多虧她沒有將鄒襄帶去定寧侯府,若是帶去侯府,不會有這樣的結果,鄒林氏大約早就沒了,鄒襄……說不得會是什麽境遇。


    「定寧侯爺,」管事媽媽低聲道,「我們侯爺在書房裏等您。」


    崔禎道:「花廳裏怎麽樣?」


    管事媽媽道:「您放心吧,我們侯爺說在書房裏設小桌,要與您說說話,就不與女眷們一起了。」


    這樣就不會引起女眷的猜疑,崔禎點點頭,這應該是珠珠吩咐下去的,方才在園子裏姨母顯然並不清楚鄒襄前去做什麽,也就不可能為他遮掩。


    珠珠病重時姨母就說:「別看珠珠不能說話,但我覺得她什麽都知曉。」


    難道真的是這樣,所以珠珠病好以後才能這麽快就接過了內宅的事務,連一個十六歲的少女都能做得如此妥當,他的定寧侯府卻四處透風。


    崔禎思量著走入書房中。


    顧崇義就站在屋子裏,看到崔禎,他嘆口氣道:「坐下吧,先喝口水,靜下心來。」


    崔禎點點頭。


    等崔禎定定神,顧崇義才道:「你族姨母說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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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禎神情看起來一片平靜,隻是聲音比往日略微低啞:「現在聽起來八成是真的,那姚清是母親才帶去侯府的,她想要在內宅動手腳並不容易,如果她知曉自己懷了身孕,應該會立即告訴我母親,畢竟當時她連一個妾室都不是,就算她有心機,隱瞞身孕是為了對付兩個姨娘,死裏逃生之後,她也應該想方設法地給我送信,至少能讓鄒襄進定寧侯府。


    我身下沒有子嗣,得一個庶子也會十分高興,說不得會免了她的罪,來日方長,有鄒襄在,她的處境總比流落在外要好的多,而且族姨母將當年的過往說得很清楚,提起了江媽媽、耿四這些人,如果說謊,在這些細節上會含糊其辭……」


    顧崇義頷首:「難得你能這麽快想清楚,當年若是能分出半點精神放在內宅,也不至於會出這樣的差錯。」


    崔禎垂頭不語,顧崇義第一次在這個叱吒風雲的常勝將軍臉上看到了悔意。


    「許多事真的很奇怪,」崔禎半晌才道,「明明很討厭那樣的人,自己最終卻變成了那種人。」


    顧崇義不禁嘆息:「真的屬實,可憐了你那些妾室和夭折的孩兒。」


    說到這裏,顧崇義想及鄒襄:「鄒襄從小吃了那麽多苦,那些傷害也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撫平的。」


    崔禎眼前浮現出鄒襄憤恨的目光,在鄒襄心中他不是父親而是仇人,這樣的鴻溝就像他看到母親就想起死去的父親時一樣,他再清楚不過。


    崔禎微微收攏了手,將自己從那種自我厭惡的情緒中掙紮出來,他讓自己重新變得冷靜、端凝,還有許多事需要他去證實,很多問題需要他來處置。


    崔禎抬起頭繼續道:「姨父與我說張家的事,是發現了什麽端倪?我想先聽聽這些,再仔細去查張氏。」


    顧崇義向外看了一眼,今日宴席我們也有意要試試張家,今晚說不得就能有結果。


    崔禎聽到了重點:「姨父說的『我們』指的是?」


    顧崇義道:「張家的蹊蹺還是魏三爺發現的。」


    崔禎發現這一路走來,魏元諶總會先他一步,先是崔渭而後是張家。


    顧崇義道:「我們懷疑張家與譚定方暗中勾結,是為了掌控大周水師,張家與申家結親恐怕也是早早就安排好的一步棋。」


    崔禎聽著微微皺眉,申家是張家的一步棋,那他呢?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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