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檔案上看,季思情確實是個非常優秀的小鎮姑娘,勤奮好學,孝順母親,堅強勇敢,除了學曆低了點兒、破格招收後估計得去把成人大學文憑補上才能考慮轉正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唯一的問題在於……她的直係血親。


    安姐滑動鼠標,把季思情四歲時在官方檔案上留下的收養記錄反複看了好幾遍。


    原生家庭那段長長的、多處蓋著保密印章的內容部分,看得安姐頭大如鬥,不時用力摁額頭。


    檔案上顯示……季思情是在四歲的時候,被現在的養父母收養的。


    她的親生父母是貴安市東明區的一戶居民,聯係送養人為季思情養母的朋友,一位姓張的女士。


    時隔二十年,季思情出生的家庭從檔案上已經很難跟現在的季思情聯係在一起,但既然總辦動用了國家機器深入調查,那自然就沒有什麽查不到的。


    調查結果顯示,季思情出生的家庭姓肖,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是這戶人家的第二個子女。


    2002年,季思情的三妹出生,同年,經張姓女士介紹,四歲的季思情被送到鎮上,由她現在的養父母收養。


    到這一段為止,還沒有什麽問題。


    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接下來的調查內容:


    季思情被送養的同年,比她大四歲的姐姐也經由介紹人介紹,送到了鄉下送養。


    這個被送養時已經八歲的姐姐在鄉下的收養人家庭遭受虐待,曾跑回城裏尋找親生父母,由當時發現她的民警送回家中後,又被親生父母送回鄉下。


    2007年,時年十三歲的姐姐殺死養父母,戴罪潛逃。


    2009年,z省警方在調查一起刑事案件時,在案發現場發現十五歲的姐姐;z省警方初時並未察覺到該少女異樣,將她當成了受害人,待警方發現不對時,該少女已經逃逸。


    2010年,z省警方經過多方調查取證,確定該涉案少女為連環謀殺案真正主謀。


    這個隻在警方係統中留下一張現場照片、一臉驚恐的少女,也成為了正國建國以來,最年輕的連環殺手……


    且,至今未曾落網。


    第18章 肖某


    從上世紀後半到本世紀初,多個國家皆發生過政府放任媒體大肆炒作連環殺手的報道,因而引起大規模模仿作案的慘劇。


    尤其是未成年木倉手製造的校園木倉擊係,每當發生類似事件而該國政府不能有效禁止媒體過度炒作,必然會在事發後三個月到半年內,引發未成年模仿。


    在無冕之王實至名歸,傳媒(紙媒、廣播公司、網絡社交平台)大鱷甚至能影響總統支持率、幹涉政權交替的某澳,某英,某美等國,連環殺手和一些犯下重大刑事案件的凶徒甚至能被媒體包裝成潮流符號、精神象征,塑造成被年輕人追捧的偶像,被關在監獄裏也能出書、辦藝術展、乃至結婚生子……


    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魔幻現實,在正國當然是不容許發生的。


    案發時年僅十五歲的肖某一切檔案資料皆被嚴格保密,即使是她的親族——將她送養出去的肖姓夫妻,也並不知大女兒在手刃養父母後又在東南沿海各省犯下累累血案,並案調查多年的警方也未曾向外透露過半分信息。


    普通人能知曉肖某存在的唯一渠道,是z省警方2012年發布在正國通緝網上的s級通緝令。


    通緝令中的黑白頭像,便來自於09年凶案現場那張唯一的現場照片。


    照片中,瘦小的肖某披著某位警員披到她身上的外套,頭發淩亂,麵頰消瘦,說是十五歲,看上去至多十二、三歲。


    也正因為這副極具迷惑性的外表,當時突擊現場的刑警才沒有意識到……這個女孩,竟是一頭披著羊羔外皮的猛獸。


    安姐老魏兩人默默盯著通緝令照片中這個五官還沒長開、一臉稚氣的連環殺手。


    好吧……別說是當年的z省警方,現在他倆知道這個女孩的身份了,也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瘦瘦小小、普普通通的女孩兒,會是個滿手鮮血的狂徒。


    “我說老安,咱們部門的審查範圍……包不包括原生家庭?”沉默許久的老魏,艱難地道。


    “你說呢?”安姐幽幽地道。


    “……好吧。”老魏幹巴巴地道。


    通常來說,正國體製內的審查程序,隻覆蓋戶口本上的直係血親。


    就算父母一方的直係親屬中有黑色案底,當事人隻要能到本地派出所開具無犯罪記錄、無案底證明,也能參加公務員考試,進入部分對政審要求不嚴格的部門或機構。


    但是吧……七部這邊的情況不一樣,動輒與國家級機密打交道的七部內外勤人員,那真得是把有血緣關係的親屬背景都得過一遍。


    “這也太可惜了,這麽優秀的孩子,怎麽就攤上了這樣的出生呢?”老魏扼腕道。


    老魏從部隊轉業後幹過好幾年的一線刑警,以他的閱曆,輕易就能看出文字檔案背後,那個整起悲劇源頭的肖家是個什麽德行。


    第三個女兒出生後將長女和次女送走,瞎子都看得出來,就是為了生兒子。


    次女季思情的運氣還算不錯,經由張姓女士中轉、介紹到了把她當成親女兒疼愛的人家。


    長女肖某卻沒有這麽幸運,從總辦調查到的資料來看,當時將肖某介紹出去的介紹人,竟是個有案底的人販子。


    季思情還可以說是送養出去的,而她血緣上的姐姐肖某……更大的可能性,是被賣掉了。


    07年的時候正國國內的戶籍檔案還沒有聯網,除少數一、二線城市,大部分城市和地區都存在城市鄉鎮居民戶口遷入、遷出管理混亂問題;收養(收買)的審查手續更是一團糟,許多鄉鎮乃至城市,當地居民若是跟派出所民警有點兒交情、或是送個紅包,就能給收養(收買)來的孩子上戶口。


    把一個本該與絕大部分普通女孩一樣度過平凡人生的八歲女孩,推到仇恨整個社會的連環殺手道路上去,原因僅僅隻是她的親生父母希望能生一個兒子……這種正國特色的魔幻現實,讓老魏這個老軍人、老刑警,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安姐歎了口氣,老魏扼腕歎息,她也不是不遺憾,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再跟總辦那邊爭取一下,就算是給不了小季一個正經的保障,編外合同總能給一個,總不能又要人家來賣命,又虧待了人家,那像個什麽樣。”


    七部門檻高、危險大,待遇自然也高,經過審查的外勤能進來就能有科級正職待遇。


    目前為止七部還不曾有過編外合同先例,安姐自己也沒譜能不能成,不過她是鐵了心要把季思情撈到碗裏來,當下挽起袖子坐在電腦前,跟總辦人事部門打起了拉鋸戰。


    季思情並不知道安姐正為了她的下半輩子穩定跟自家的上級部門來回磨嘴皮子子,縊鬼事件後快速恢複了精神頭的她,這會兒又繼續活躍在東明區的大街小巷上,勤勤懇懇地繼續著她的存錢大計。


    跑腿工作是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的,今天的季思情財運就不大旺,過了中午那陣送餐高峰,便硬是幹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接到客單。


    正百無聊賴地蹲在步行街商場門口台階上刷著微信群,一家開在商場大門處的蛋糕店店長從店裏麵探身出來朝她招手:“小姐姐,跑腿小姐姐!”


    季思情眼睛一亮,忙不迭狗腿地跑過去:“在呢在呢,姐,有事你說。”


    她經常在這家商場附近等活,蛋糕店的店長跟她也比較熟悉了,笑嘻嘻地道:“我看你在那等挺久了,今天是不是沒活?我這裏有個兼職的活你幹不幹?”


    “幹!”季思情問都沒問是啥兼職,毫不猶豫點頭。


    於是……她就給叫去了蛋糕店總店的庫房,幫忙卸麵粉。


    這種體力活一般跑腿員是不會願意去幹的,別人也懶得來跑腿員這邊碰釘子;要不是季思情這個連給商場擦外牆玻璃、拆活動舞台鋼架都肯做的全能跑腿名聲在外,店長也不會在人手不足的時候喊她來幫忙。


    幹了四十多分鍾的苦力小賺了一筆辛苦費,季思情找了個公共廁所把自己身上的麵粉拍幹淨、洗了把臉,又有活兒找上了她。


    這回的活是幫一位經常點外賣的女白領收拾家裏準備搬家,女白領自己忙不過來,又不想讓男跑腿員進她臥室,這賺錢的機會就落到了季思情頭上。


    不管做啥活兒都特實誠的季思情不僅幫女白領收拾好幾大袋子衣物、個人用品,幫她從步梯樓搬下來扛到車上,還騎著小電瓶跟車到她搬的新家、幫她歸置好衣物物品;女白領感激得不行,除約定好的幫忙費用外額外多付了三十塊錢給她。


    忙完這兩個雖然累了點但酬勞不錯的單子,季思情又不知疲倦地騎車返回步行街,一頭紮進送餐晚高峰……


    到晚上十一點左右收工,在這麽個客單數比較少的日子裏,季思情硬是憑本事賺了將近三百來塊錢;回家路上,她便難得地大方一把,獎勵自己燒烤多點了隻雞腿。


    對於消耗挺大的她來說,多加了隻雞腿的燒烤隻能算是開胃小菜,回到家裏,她依然還得煮碗麵,才能保證自己不會餓醒。


    淩晨兩點,距離東明大廈直線距離不到一百米的一處回遷安置房小區中,開出來一輛黑色馬自達。


    回遷房小區的門禁大多都不太講究,值班的保安隨意掃了眼監控器,發現是業主的車,按下通信鍵放行便繼續低頭玩手機。


    黑色馬自達從東明大廈廣場前經過,繞進不遠處的酒吧街,放慢了車速,緩緩沿街行駛。


    車內,開車的司機沒有亮燈,也沒有招攬路人搭車的意思,一雙眼睛直往燈紅酒綠的酒吧間那些幽深的小巷裏來回巡視。


    緩緩兜了小半圈一無所獲,司機顯得有些急躁,不耐煩地點了根煙。


    順著人行道緩慢行駛的馬自達即將開出酒吧街時,駕駛位上的司機忽然激動地一探頭。


    一家已經打烊的清吧櫥窗旁,堆著不少垃圾袋的牆角裏,躺著個人事不省的醉鬼,穿著黑色絲襪的小腿伸到了人行道上,被附近酒吧的霓虹燈照得若隱若現。


    司機呼吸急促起來,但並沒有停車,而是稍稍加快車速往前開。


    一麵開,一麵焦急地盯著後視鏡,生怕看到巡邏車的身影。


    自從前幾年區政府大搞城市治安整改後,這條酒吧街就成了巡邏特警和附近派出所民警的重點巡邏區域,半小時就要來一趟,每晚上都要撿不少醉鬼回去。


    這一次,司機很“幸運”,直到他把馬自達停到監控沒有覆蓋的區域,巡邏車也沒有出現。


    司機開門下車,急匆匆倒回剛才那處打烊的清吧附近。


    垃圾堆裏的醉鬼還在,近了,還能看見對方淩亂長發下妝容都有些花了的臉龐。


    司機左右觀察了下,迅速蹲下來,拍了拍醉鬼的臉。


    滿身酒氣、胸前還有嘔吐物痕跡的女人一動不動。


    司機竭力壓抑著狂喜,忙不迭把醉醺醺的女人從垃圾堆裏拉出,將對方的胳臂架到自己肩膀上,又將她的腦袋扒拉到自己胸前,裝成照顧同伴的樣兒,半拖半抱地往自己停車的方向帶。


    離開有可能會被路人目擊到的“危險區域”,司機一改先前小心翼翼的動作,粗暴地將女人塞進車裏。


    順利地把車開出酒吧區,司機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一臉亢奮地踩住油門,把車開往郊區。


    現在的年輕女人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知道廉恥了,隨便被人占點便宜就敢嚷嚷著報警,司機並不敢把這醉鬼帶回家,免得惹上一身騷。


    一路開到郊區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停靠,早就急不可耐的司機猴急地把依舊人事不省的醉鬼拖下車來,拖進附近草叢。


    辛苦半天終於能吃上“正菜”的司機,正準備把女人身上沾了嘔吐物的上衣扯掉……腹部忽然傳來劇痛。


    一把比手掌略長些的細長匕首,從斜下方深深地插進了他的肺部。


    肺泡被刺穿,人高馬大的司機瞬間感覺渾身乏力,胸悶,氣短,喉嚨裏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亢奮與震驚在司機滿是橫肉的臉上交織,這個自以為是獵人的獵物,驚恐地看向他身下那個體型嬌小、挨他一巴掌就得哭半天的年輕女人。


    女人也在看著他,嘴角帶笑,手裏的匕首輕輕轉動。


    司機臉上的肌肉因劇痛而抽搐,喉嚨裏發出“呃……呃……”的咕嚕聲,眼球上翻,渾身顫抖著倒地。


    女人推開司機爬起身,從司機褲兜裏掏出錢包,找出駕駛證。


    駕駛證上有司機的名字,姓肖。


    女人露出滿意的笑容,把駕駛證扔到地上,搜走司機身上的財物,摘掉手表,又往司機肥碩的身體上多補了幾刀,其中一刀補到背上。


    幾分鍾後,稍稍偽裝了下現場的女人離開了此地。


    貴安市城區這十幾年來變化很大,郊區卻沒變多少;並沒有想到會被司機帶到這兒來的女人,甚至還能找到她小時候走過的小路。


    走回城區前,女人把乳膠手套、假發和沾了不知道來自誰的嘔吐物的上衣,隨便找了個地方埋掉。


    “叔叔死了……爸爸媽媽總會回來奔喪的吧?”


    走在通往外環公路的小路上,女人愉快地暢想著與父母見麵時的場景,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送養出去的大女兒殺死養父母逃逸後,生怕擔上責任的肖家就賣掉東明區的老房子搬走了,女人花了好幾天的功夫都沒能查到他們的消息。


    幸好,肖家在東明區還有親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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