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巫妖族長皮卡丘並沒像他想象中那樣等在約定的地點。


    是出了什麽意外嗎?沃倫擔憂地想。


    他其實還有另一個逃離的計劃,隻是忍不住在約定地點多徘徊了一會兒,本希望能看到皮卡丘的身影,卻等來了巫妖族的狩獵隊長費科。


    魔法實力並不算高強,費科壓根看不到魂體狀態還給自己施加了雙重隱身魔法的沃倫,隻是自言自語地嘟囔:“皮卡丘說的應該就是這裏吧?”


    在沃倫愣神的瞬間,費科已經施展魔力,把這邊的位置報告給了魔王。


    “像您這樣強大的王,肯定不會讓任何囚犯有逃脫的機會的,”他諂媚地說,腰彎得很低,“但是我們族長聽說有個囚犯似乎想在這裏跟別的魔族碰麵然後離開,就派我來向您說明情況。”


    “大王,皮卡丘族長派我向您表達巫妖族最真摯的忠誠。”


    魔王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抬手,把意圖逃離的靈魂重新攥在手心。


    “你很好,”他說,“巫妖族的忠誠,我已經看到了。”


    沃倫緊閉著眼睛,靈魂被魔王那強大的魔力壓迫得幾乎擰成了一張薄紙,他卻幾乎沒感覺到疼痛,隻是很清晰地聽到內心深處,有什麽破碎掉的聲音。


    ……


    七百五十年前,魔王宮。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魔王把玩著一盞幽藍色的魔法燈,指尖戳了下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半透明魂體,語氣嘲弄,“別裝死了,這點程度的傷可殺不死你。”


    沃倫睜開眼睛。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目光卻依舊帶著灼灼的怒氣,明亮如火炬。即使身陷囹圄,連靈魂都被肆意折辱,好不容易逃跑又被輕易抓回,他也沒有放棄抵抗的想法,依舊帶著那股永不服輸的傲氣。


    “這個東西叫藍火魂靈燈,”魔王對他的態度不置可否,好整以暇地繼續說道,“在這盞燈中關押的靈魂,會日夜受到魔法火焰的灼燒——不過你完全可以放心,雖然這種魔法火焰可以直接燒毀靈魂,但你的靈魂對我還是很重要的——你的靈魂不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隻是疼痛感會翻倍而已。唔,大約會像是用生鏽的鈍刀剜掉心髒那樣?這種疼痛你以前經曆過的,放心,現在隻不過是把疼痛時間持續到永遠而已。”


    沃倫嘴唇緊抿,表情毫無波瀾。


    他知道自己的反抗沒有任何意義,流露出的恐懼情緒也隻會讓魔王平添幾分愉悅,幹脆把自己擺成無生機的發條木偶,不去思考魔王所說的事情。


    “哦,還有,”魔王不緊不慢地補充,“猜一猜吧,這盞燈是誰打造的?”


    沃倫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沒有說話,魂魄卻愈發透明。


    “或許是我之前想錯了,摧折一個人的心誌的確是件有趣的事情,比滅族時那些無謂的哭嚎還要值得回味,”魔王勾起唇角,“曾經你救下黑鐵矮人族的時候,有想過他們最終會為我效力,鍛造出折磨你自己的魔器嗎?”


    “那不是他們的錯。”


    沃倫開口,氣息微弱,語氣卻堅定。


    “是你這個殘暴愚蠢的——”


    他沒能說完,就被魔王扔進了藍火魂靈燈中,本要說出口的話頓時變成了飽含痛苦的悲鳴。


    魔王心情愉悅地注視著在燈盞中痛苦掙紮的魂魄。


    “什麽時候你才能意識到,任何善良都是毫無意義的?”魔王輕聲說,伸手調大了藍火魂靈燈的火焰濃度,“隻有力量才是永恒不變的真實。”


    ……


    七百九十九年前,岩漿沼澤。


    靈魂烙印的陣陣痛楚,預示著魔王已經快要找到他的藏身之處,沃倫意識到自己已經很難再繼續躲下去了。


    事實上,沃倫並非沒有鏟除靈魂烙印的方法,隻是他目前所知曉的方式都必須得切割掉自己的一部分靈魂,而此時對靈魂魔法還沒那麽精通的他並不確定這種切割會不會出現差錯。


    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僅僅隻是逃離魔王的掌控,從此永遠在魔域顛沛流離,他希望能找到魔王抓捕自己時利用的那條通向地球的規則漏洞,在擺脫靈魂烙印後能夠回到自己曾經的生活——而這都需要靠近魔王才有可能獲得。


    此時的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跟皮卡丘約定了七百年後的見麵時間,還算鎮定地離開了他們藏身的地方,知道皮卡丘會回到巫妖族去,而他自己也盡可能地遠離這裏,以防被魔王察覺到皮卡丘的事情。


    走在岩漿沼澤中,靈魂烙印的疼痛愈發劇烈,沃倫不得不緊咬牙關,才能勉強克製住自己轉頭就跑的衝動。


    他用力吸了口氣,指尖扣在掌心,幾乎要攥出鮮血,輕巧地繞過凶險萬分的深層岩漿區域,思索著應該在哪裏等待魔王的抓捕。


    一陣尖銳的哭嚎聲在他耳邊響起。


    有那麽一瞬間,沃倫甚至以為這聲音是自己發出的,他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下,用力咬住下唇,把自己從魔王帶來的煉獄般的回憶中強行拽出來,小心翼翼地飛到半空,看向不遠處岩漿湖畔的那群魔族。


    由於族地被坍塌的山體掩埋,黑鐵矮人族正在尋找新的居住地。他們不得已跨過岩漿沼澤,卻運氣很差地遇到了一條強大的伏地火蛇。


    幾十隻黑鐵矮人驚恐地縮成一團,眼見著就要被伏地火蛇逼得跳下岩漿燒成灰塵,或者被伏地火蛇吞進肚子裏。


    沃倫漠不關心地挪開視線。


    他需要擔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對於做一群弱小魔族的救世主這種事沒有絲毫興趣。


    “帶著幼崽快走!”一隻黑鐵矮人大吼道,喑啞的聲音裏隱約透著哭腔,動作卻要比任何時候都迅速果決,“我來牽製住這條蛇!”


    更多的黑鐵矮人站了出來。


    他們的實力比起伏地火蛇要差得太多,然而都沒有退縮,撲到伏地火蛇的尾巴上,忍受著那冒著火焰的高溫,即使手臂已經被烤得焦黑,依舊不願退後一步。


    在他們的保護下,兩隻幼崽踉踉蹌蹌往遠方跑,又忍不住要回頭看,腳下一滑,整個兒摔向岩漿湖。


    黑鐵矮人們絕望地看著即將被岩漿吞噬的幼崽。


    黑色的影子一晃而過。


    由於目前還是魂體狀態,沃倫隨便找了件黑色的袍子遮擋自己,半張臉都隱藏在帽兜之下,看著就不像什麽好人。


    但他兩隻手穩穩地扶住了黑鐵矮人幼崽們,把他們放在地麵,然後手指一揮,將那條伏地火蛇的腦袋砍了下來。


    黑鐵矮人們齊刷刷愣怔一瞬,眼見著受驚的幼崽跑回族人的懷抱,全都流下眼淚:“感謝您的幫助,黑鐵矮人族願意為您獻上最真誠的祝福。”


    剛才撫摸幼崽尾巴的觸感毛絨絨的,沃倫微不可查地笑了下:“你們叫黑鐵矮人?看你們的尾巴都是錘子形狀,是挺適合鍛造的。”


    黑鐵矮人族長拘謹地搖搖頭:“我們的實力太弱,不能接觸岩漿或者其他火焰,根本不可能鍛造。”


    沃倫眨眨眼睛。


    他此時其實並沒有任何謀劃,隻是由黑鐵矮人這個名字想到了在地球時玩過的西方幻想類遊戲裏的矮人族,抬起右手,用魔力在半空中寫出“火”這個字。


    “火”字魔文晃了晃,竟是化作一簇火苗,活潑地蹭了蹭沃倫的手指,然後飛到黑鐵矮人族長麵前。


    “相逢就是有緣,這個魔文就送給你們了,”他說,在黑鐵矮人們欣喜如狂的感謝聲中,隨意地擺了擺手,“說不定哪天我們還能再見麵。”


    他這樣說著,很喜歡黑鐵矮人幼崽的手感,忍不住想再伸手摸一摸,隻是還沒來得及附身,動作就忽然一僵,耳邊響起魔王的嗤笑聲。


    “我還以為你會嚇到躲在魔域邊緣瑟瑟發抖,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見義勇為?”他玩味地說,“看來我給你的印象還不錯,你甚至都願意去拯救其他魔族了。”


    沃倫臉色煞白。


    他閉上眼睛,深吸口氣,顧不得去關注黑鐵矮人們關切的詢問,低喃一聲“魔王”,迅速消失在原地,準備去麵對自己此生最可怕的夢魘。


    黑鐵矮人們站在原地,還沒從剛才的大悲大喜中反應過來。


    他們麵麵相覷,半晌,一隻黑鐵矮人弱弱地說:“剛才救命恩魔說的是魔王吧?他是不是在魔王麾下幹活?”


    黑鐵矮人族長想了想,覺得救命恩魔肯定就是這個意思,重重點頭:“我們一定要努力學習鍛造,等鍛造術大成就前往魔王宮。”


    大家讚同地齊聲應是。


    他們一定能鍛造出最強大的魔器,絕不辜負救命恩魔對他們的幫助!


    ……


    八百年前,一頭傻乎乎的暗夜魔龍跑到魔王宮索要進貢。


    魔王勃然大怒,跟暗夜魔龍大打出手。


    在沃倫看來,魔王的實力要比魔龍強大太多,問題在於魔王早就習慣了碾壓式的打法,在戰鬥時壓根就不動腦子,而魔龍的種族能力決定了他皮糙肉厚,格外抗揍,於是一場本該很快結束的戰鬥就這樣持續了整整兩天,魔王宮被戰鬥波及,成了一片廢墟,使魔死傷無數。


    作為魔王費盡心思得到的、尚未勘破秘密的異世靈魂,沃倫被他關在腦海的靈魂囚籠裏,並沒受到任何損傷。而在魔龍的反擊使得魔王受到不小的傷勢時,沃倫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之前偷偷學習的靈魂魔法、冒著直接死亡的危險和錐心蝕骨的疼痛吞噬掉名為詛咒本源的魔器而獲得的詛咒魔法,一瞬間全部爆發,成功地在魔王的靈魂囚籠中破開一個碗大的缺口。


    趁著魔王分身乏術,沃倫從缺口處鑽出來,啪嘰,落在了金碧輝煌的龍巢裏。


    魔龍萬年來換鱗期積攢的龍鱗全都在這裏,裏麵是浩瀚龐大的魔力。


    沃倫兩眼放光。


    這是兩百年以來,沃倫唯一獲得的逃跑機會,他完全顧不得衡量自己靈魂的承受力,就像是饑餓數十日的人終於看到了美味的漢堡包,發瘋似的吸納著魔力,順便把整個龍巢的珍貴魔器一點點挪走,藏到魔龍和魔王都找不到的地方。


    等到魔王趕跑暗夜魔龍,終於發現自己關押的靈魂逃脫時,沃倫已經離開了龍巢。


    “喂!喂?你還好嗎?”


    被身體的震蕩感喚醒,沃倫睜開眼睛,看到一隻身材魁梧的巫妖正在用力搖晃著他的肩膀。


    他條件反射地後仰,滿心恐慌在一瞬間爆發,洶湧的魔力直接把巫妖衝擊得翻了個跟頭,迅速化作黑霧,才避免了摔成狗啃泥的下場。


    “惡心的魔族!”沃倫聲音尖銳,“離我遠點!”


    巫妖有點委屈地縮了縮脖子。


    “是我長得不好看嗎?”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可是我在族群裏明明被稱作最帥氣的小巫妖!肯定是你的審美有問題嘛!”


    沃倫沒吭聲,警惕地盯著他,手指下意識抓握地麵,想找到輔助戰鬥的工具。


    “好吧,別這樣,大家都是掉進深淵裂縫裏爬不出去的魔族,何必互相殘殺,”巫妖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攻擊的意思,顯然不想跟沃倫打架,“要不這樣,如果你真覺得我很不好看,我拿泥土把臉糊住?反正我們過幾天就要死了。”


    沃倫依舊不說話,盯著這隻笑嘻嘻的巫妖,肩膀不易覺察地放鬆了些。


    “你叫什麽?我叫,呃,”巫妖頓了頓,歎口氣,“好吧,我現在沒有名字,巫妖族把我除名了。真是的,明明巫妖本來就很弱小,居然還要為了族長爭鬥這種事情,波及我這個無辜的幼崽!”


    打量了他幾眼,沃倫終於開口:“幼崽?”


    巫妖理直氣壯:“一百年前是幼崽,現在怎麽就不能被叫做幼崽了呢!巫妖的壽命很長的!”


    沃倫嘴角微抽。


    他被魔王抓到魔域後,就一直困在靈魂囚籠中,偶爾被魔王拿出來像玩具似的擺弄,研究他到底要怎麽才能打開魔域邊緣的屏障,除了偶爾能從魔王的視野中見到的使魔外,從沒接觸過其他魔族。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魔族都是能千百年的長壽種——不過饒是如此,一百多歲的巫妖管自己叫幼崽,未免有點不要臉了。


    他這樣想著,臉色卻緩和了不少,緊緊扣著地麵尖銳石頭的手指也放開,清清嗓子:“你剛才說這裏是哪裏?”


    “深淵裂縫,摔進這裏的魔族從來沒能回到地麵,”巫妖聳了聳肩膀,“你是怎麽掉進來的?該不會是腳滑吧?”


    沃倫眨了眨眼睛。


    其實真正的情況跟腳滑也差不了多少,由於短時間吸收了大量魔力,又逃跑得格外匆忙,他在半路暈了過去,想來是暈倒時不小心掉進了這裏。


    看在巫妖好奇的目光,他含糊道:“有魔族在抓捕我。”


    “哦,那難怪你看起來一驚一乍的,”巫妖恍然拍手,然後晃了晃尾巴,笑嘻嘻地安撫他,“放心啦,這裏可是深淵裂縫,就連血狼族的族長都不敢往這邊跑。而且這裏對魔力有壓製效果,如果那個魔族是憑借魔力波動追過來的,他很難找到你——當然,你要是能把魔力波動盡量收斂一下就更好了。”


    沃倫歪了下腦袋,本來想讓自己顯得沒有那麽無知,然而很明顯地失敗了:“魔力波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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