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灰霧晃晃悠悠飄出來,飛到沃倫麵前,變回小巫妖的樣子,頭上還頂著枯黃的葉片。他抖了抖腦袋,把樹葉從頭發上甩下來。


    他本來也沒覺得自己能瞞過大王,隻是不想跟巫妖勞頓見麵而已,被沃倫戳破自己的偷看也不氣餒,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魔王,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裏拿出一捧烈焰葡萄:“大王,你早上吃得太少了,再吃點葡萄吧。”


    沃倫欣然接過葡萄,沒有問他為什麽躲在灌木叢裏。


    除了不允許托克做出衝到巫妖族跟費科決鬥這種明顯是送命的事情之外,沃倫從不會強行幹預他的任何選擇,包括他跟魔王宮其他巫妖之間的微妙關係問題。


    他能看得出來,托克現在對自己言聽計從,甚至把自己當做了給予他救贖的神明,這也是為什麽他現在很少會直接給托克下命令,或者把托克叫到身邊幫忙,而是盡可能地讓托克跟更多魔族接觸,讓他學習更多的知識和技能。


    費這麽大力氣把其實沒多少生命危險的托諾救回魔王宮,除了擔心費科會狗急跳牆搞出魚死網破的戲碼外,沃倫也是為了給托克找到生命的另一個錨定點。


    沒有誰有資格成為另一個人的一切,托克值得更璀璨美好的未來,而不是因為他有意無意的縱容變成心中唯有自己的偏執魔族。


    “聽說你的魔文考試拿了滿分,”他彎了彎眼睛,拋掉心中的雜念,把烈焰葡萄丟進嘴裏,“要開始準備軍隊考核了嗎?”


    托克點點頭。


    在基礎班裏,他的數學和魔文成績都名列前茅,除了確實比較聰明外,主要還是當初在魔王宮大廳裏自閉的那段時間,已經耳濡目染地跟著自家大王學了不少知識。


    當初魔王宮還在使用無法互相鏈接的初代記賬本時,就是他幫沃倫整理的記賬本。


    “軍隊考核競爭很激烈,”他慢吞吞道,表情並不豐富的臉色出現了生動的糾結,那擔心考試翻車的樣子跟普通小孩沒什麽區別,“阿拉貝拉隊長說,要在考核開始前就決定報名哪個小隊。”


    “因為軍隊不同小隊的訓練內容是有差別的,”沃倫攤手,“比如飛烏那隊,他們隊伍中的魔兵全都是飛行兵種,更注重機動和警戒,最近還在訓練使用弓箭,再比如亞力克那隊,雖然是騎兵但更偏暴力衝撞。”


    托克憂傷托腮。


    在考完數學和魔文考試後,他就仔細研究過軍隊的招聘要求和各隊訓練任務,並難過地意識到阿拉貝拉隊長居然是不帶隊訓練的。


    其實如果要他選的話,他更想跟著飛烏隊訓練,所有的軍隊小隊裏,飛烏隊的訓練最為嚴格高效,魔兵們的整體實力也更強。


    問題在於他雖然化作霧氣後能飄在半空,但仍舊算不上飛行兵種,根本不符合飛烏隊的招收條件。


    至於加入亞力克的隊伍,近距離觀察亞力克的戰鬥方式,讓以後跟亞力克的對決更有勝算這種事,他當然也想過,直到看見亞力克帶著他的隊員們嗷嗷叫著紮進岩漿湖裏玩泥巴……


    並不想跟著一起打泥巴仗的托克果斷放棄。


    “我想加入瓦塔隊長的隊伍,”他說,征詢地看向魔王,“瓦塔隊長的訓練內容包括法陣運用和魔法技巧,我覺得比較適合我。”


    沃倫揉揉他的頭發:“你自己決定就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無論到了哪一支小隊都能發光發亮的。”


    他沒有特意去蕩秋千,隻是閑散地坐著,任由微風吹拂著自己悠然晃動,偏頭跟托克討論著軍隊訓練的方法問題以及各小隊的考核難度。


    等了約莫快兩個小時,魔法晶石鍾都敲響數次,麵前的廣場依舊空空如也。


    沃倫蹙起眉心,逐漸感到擔憂。


    有瞬移手套在,勞頓根本不需要在趕路中花費時間,巫妖族地又隻有那麽大點,以巫妖的速度,來回繞一圈估計也隻需要十幾分鍾,怎麽會耽誤這麽久?


    要知道,這次計劃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勞頓找到托諾後直接把手套懟在他手上然後拽著他立即瞬移,拖得時間越長,勞頓被巫妖族發現的概率就越大,而考慮到巫妖的數量,鏖戰顯然對勞頓不利。


    托克也焦急起來,腳尖不斷摩擦地麵,尾巴不安地晃動著。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廣場上驀然出現一團黑霧。


    巫妖勞頓化作人形,踉蹌幾下,勉強站穩。


    他滿身塵煙,看上去像是被扔進鍋爐裏轉了一圈,手裏緊緊握著弓箭,卻沒戴麵具,臉上帶著詛咒生效的烏青色。


    托克盯著他看了半晌,聲音平穩,隻有攥緊的拳頭透露出並不平靜的心情:“托諾呢?”


    沃倫幾乎是同時發問:“你中詛咒了嗎?”


    看著麵前的魔王和小族長,形容狼狽的勞頓張了張嘴,愣是不知道這事該從何說起。


    他的臉上仍帶著未曾褪卻的不可置信,咽了口唾沫,幹巴巴地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有戰甲保護,我隻是沾了一點詛咒的餘波,過幾天就能恢複——托諾,呃,托諾——”


    微妙地停頓了下,他決定從自己瞬移到巫妖族地的時候開始講。


    作者有話說:


    勞頓:這輩子沒這麽無語過(爆哭.gif)


    第63章 第 63 章(雙更合一)


    ◎他在魔王宮等你。◎


    四小時前, 巫妖族地。


    天剛蒙蒙亮起,朝陽的輝光灑在縱橫交錯的山脈間, 幾十隻巫妖披著獸皮衣, 手裏拿了尖銳的武器長刀,坐在族地山洞前的空地,大口撕咬著半生不熟的獸腿肉。


    氣氛僵硬壓抑。


    自從托克在魔王宮失蹤、去尋找他的幾十隻巫妖也相繼失去聯係後, 巫妖族內部的裂痕越來越大。


    不少巫妖把憤怒的情緒投射到現任族長費科身上,更多的巫妖則變得沉默寡言, 在某天四十多隻巫妖聯合在一起、徑直離開族地準備去找魔王決一死戰時, 這種情緒被推至最高點, 演變成一場激烈的衝突。


    在巫妖們眼中向來隨和好說話的族長費科,率隊把那四十幾隻巫妖攔下,憤怒地斥責他們罔顧巫妖族的存亡。


    “勞頓他們已經去送死了!你們再離開,狩獵隊成員剩下不到一半,是想看著族群中的幼崽們活活餓死嗎?還是想激怒新魔王,讓他幹脆直接把所有的巫妖都屠殺殆盡,讓托諾現在就跟他的哥哥團聚?”


    巫妖們低著頭返回族地, 再也沒提及要為托克報仇的事情,可族群中的裂痕並沒消失——有些聰明的巫妖, 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不隻是托克的失蹤,或者他們不被允許離開族地, 而是更致命的,關於費科對托克那微妙態度的問題。


    巫妖們捫心自問:族群中所有的幼崽都被好好保護在族地裏,他們當時是中了什麽鬼迷心竅的詛咒, 才會聽從費科的話, 讓托克獨自離開巫妖族, 甚至還是第二次?


    對費科的信任破滅後, 他們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荒誕,可是除了那四十幾隻憤而出走最終又被罵回來的巫妖外,他們沒有做任何事。


    這是為了族群的存續,他們在心裏對自己說,現在的巫妖族沒有任何巫妖有實力和威望扛起臨時族長的重任,而無論是狩獵還是新魔王帶來的風起雲湧都需要族長來領導巫妖族麵對。


    本就在上次叛亂之戰中損失慘重的巫妖族,如果再出現內鬥,恐怕就離滅族不遠了。


    他們忍耐著,卻無法逃離良心的譴責,更開始對所有的族人產生懷疑——其他巫妖真的不知道托克是被費科陷害的嗎?他們究竟是不是幫凶?巫妖族中,還有誰是值得信任的?


    巫妖們思緒萬千。


    當他們開始對彼此產生懷疑時,從前勾肩搭背、親密無間的歡樂生活就已經一去而不複返了,縱使是最需要團結合作的狩獵隊,如今也四分五裂,僅僅靠著表麵的和諧維持運轉。


    “嘿!大家都起來了嗎!”


    歡快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小巫妖托諾腳步輕快地蹦躂到狩獵隊眾巫妖麵前,手裏捧著一大卷獸皮,歪歪腦袋,露出可愛的小酒窩。


    “你們要去狩獵了嗎?”


    巫妖們抬起頭。


    在托諾麵前,巫妖們揚起笑臉,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那樣,衝他揮揮手,在食物中挑選片刻,把最細嫩可口的那塊肉遞給他。


    “是的,”他們溫柔地說,圍到托諾身邊,“需要我們幫忙做什麽嗎?想吃什麽魔獸的肉,我們今天就去狩獵——你前一陣是不是說想要赤鼬尾毛做套衣服?已經快做好了,今晚就能穿上。”


    托諾攥著獸皮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的笑容收斂了些,唇角拉平,看著麵前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一眾巫妖,忽然問:“我想我哥哥了——辛可叔叔,我哥哥為什麽還沒回巫妖族?他到底出什麽事了?”


    巫妖們互相看看。


    為首的巫妖辛可偏開頭,強迫自己不去看托諾那希冀的目光。他艱難道:“沒事,托克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托諾眼睛裏的光芒熄滅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他看向巫妖們,有那麽一瞬間,臉上似乎閃過陰鬱與仇恨混合的瘋狂色彩,隻是還沒等眾巫妖反應過來,就重新變回原來那毫無陰霾的陽光模樣,眨眨眼,揚起嘴角笑了笑。


    “既然這樣,那好吧,”他清脆地說,笑容逐漸擴大,“我做了個超漂亮的禮物,想送給費科族長,你們要一起去嗎?”


    哦,禮物。


    巫妖們的表情變得柔軟。


    真是可愛的小巫妖。


    基本都看到過托諾到處薅葉子的場景,巫妖們知道托諾的禮物肯定是圓圈草環,畢竟托諾曾經也做過不少草環。


    他們默契地沒拆穿,而是紛紛點頭:“好的,我們也想看看你準備的禮物!我們小托諾親手做的禮物絕對棒極了!”


    比起狩獵,顯然在他們心中,托諾的地位更高一些,尤其是在費科立場存疑的情況下,巫妖們不敢放任托諾單獨接觸費科。


    於是一群巫妖簇擁著托諾,浩浩蕩蕩地來到族長山洞的洞口,途中不少剛剛睡醒的巫妖聽見動靜也好奇跟來,等到費科走出族長山洞,看到麵前烏壓壓的巫妖們,差點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你們堵在這裏幹嗎?”他嗬斥道,底氣不太足。


    最前麵的托諾歪頭笑了笑。


    “費科族長,”他說,“我給你帶了禮物。”


    看到托諾,費科鬆了口氣。


    從小看著托諾長大,知道這小崽子被寵得蠢不拉幾,他壓根沒什麽警惕,就連最基礎的魔法防護都沒往身上套,擠出個溫柔的笑容,伸手去拿托諾懷裏捧著的獸皮。


    托諾很幹脆地遞給他。


    “這是什麽?”費科把獸皮掀開,隨口問,“草環嗎——”


    話音未落,他的動作僵住,瞳孔驀然放大。


    根本來不及防禦,他的臉上已經出現了純黑色的詛咒印記,頭發迅速變得花白,脫落在地,順滑的皮膚逐漸幹癟。


    “不是哦,”托諾笑得天真無邪,動作卻淩厲狠辣,用荊棘魔法將試圖動手但實力大減的費科擊倒在地,“這是凋零詛咒,聽說過嗎?”


    費科捂住臉,不可置信地尖叫起來。


    而聚集在族長山洞前的近百隻巫妖已經全部呆住了,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任何一隻巫妖說話,隻有費科的尖叫回蕩在族地裏,驚起山巒間不少鳥族魔獸飛向空中。


    與尋常的詛咒不同,凋零詛咒被巫妖族視為禁忌,正是因為這個詛咒很容易失控,一旦擴散,甚至會讓附近所有生物都染上詛咒。


    而托諾顯然完全沒有要控製詛咒的打算,他的情緒極其激烈,下半身完全化作灰霧,飄在半空,用那種人畜無害的腔調說:“怎麽,費科,你沒預料到嗎?在你害死我父親和我哥哥的時候,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局嗎?”


    這下巫妖們全都嘩然變色。


    “怎麽可能!族長是被魔王殺害的!”巫妖辛可震驚大喊,“費科,你快解釋!”


    費科放下捂住臉的雙手。他臉部的皮肉一塊塊脫落,伴隨著灰霧散到空中,似乎是已經接受了即將死亡的結局,又似乎是被皮卡丘族長的事情刺激到,他的表情扭曲著,白骨與鮮肉混成一團:“不然呢?我不殺了皮卡丘,難道真要讓他去刺殺魔王,最後連累整個巫妖族去死?”


    “他根本不是稱職的族長!我才是稱職的族長!他之所以研究詛咒和魔法,根本不是為了帶領巫妖族走向強盛,隻是要給他那個該死的救命恩魔報仇!”


    巫妖們憤怒地吼叫著,許多巫妖甚至拋下了對即死的凋零詛咒的恐懼,撲到費科身上毆打他。


    “別裝模作樣了,你們難道是無辜的嗎?”費科嘶啞大笑,“連托諾都能發現真相,你們比他更熟悉皮卡丘,為什麽從沒注意過?哦,哦——你們知道我是怎麽對待托克的嗎?想一想,他向你們求救過多少次?”


    巫妖辛可站在原地,幾乎要暈厥過去。他想起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恍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成了罪惡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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