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七十八歲的周稷比起年輕的時候更加瘦弱了,人似乎老了以後就縮小了一圈。


    與佟安蓮相知相遇六十年,剛在一起的那幾年,周稷一直擔心外星人會突然出現將佟安蓮帶走,但這麽長時間以來,未曾聽過妻子再提過外星人的事,他也就逐漸忘了這是,直到兩人發鬢花白,他想著外星人不可能再來了。


    佟安蓮的表現和其他地球女子一般,未曾展示過奇怪的一麵,也沒有神乎其神的超能力,她也沒法做到未卜先知。


    他們原以為一生就這麽順順利利地度過,但兒子周又年和媳婦紀曉春的死,狠狠地打擊了兩個老人的心,他們悲痛欲絕,無法逆轉周又年的命運,徹底失去了他們最愛的兒子,為了照顧孫子周杭,他們隻好盡快忘記悲傷,好好撫養周杭長大。


    雖說是希麗娜的分身,但佟安蓮長得和她並不一樣,愛的人也不一樣,她就是她,跟希麗娜沒有多大的關係,她羨慕希麗娜和薩隆尼爾的愛情,當她誕生的那一刻,就一直希望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愛人。


    當佟安蓮與周稷第一次相遇,她並沒有固定的樣貌,她的模樣,由周稷的心決定。


    佟安蓮為周稷的真誠所心動,她相信眼前這個憨厚可愛的男人會成為她的丈夫。


    周稷和佟安蓮在一起的日子確實過得很幸福,他們一直深愛著彼此。


    即使後來有了工作壓力,有了兒子,即使他們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他還是深愛著她,她也愛著他。


    每每牽住彼此的手,就能喚起他們心底的幸福。


    周稷望向窗外的夜空,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坦然說道,“足夠了,這麽多年來,有她的陪伴,我的人生已經不留遺憾了,當你奶奶說要去找希麗娜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走了,她會離開我,可是,小杭啊,我和你奶奶都不感到難過,因為我們這麽多年來一直愛著對方,她的心裏會一直有我,而我也會一直想著她。”


    周稷說著不難過,眼眶卻還是紅了,眼底顯現出落寞的陰影。


    周杭悲傷地落下了眼淚,“我想奶奶了。”


    周稷顫巍巍地伸手擦掉周杭臉上的淚,“小杭,不要難過,你奶奶一直活在我們心裏,隻要我們不要忘記她。”


    周杭“死掉”的時候,奶奶知道隻有找到希麗娜,周杭才有複活的可能。


    她並不知道希麗娜就在巴林多斯,她想著先回阿布利亞,再去找希麗娜。


    當他們陷入絕望的境地時,奶奶一直呼喚希麗娜的名字,希望她能出現,希望希麗娜能拯救她的家人。


    縱使希麗娜出現,她就會消失,就再也沒法看到她的家人,但她還是選擇祈禱希麗娜的出現。


    這是佟安蓮的宿命,她並不感到悲傷,正如周稷和她說的,他們相守一世,走到白頭,人生盡頭不該有遺憾的情緒,他們不該辜負人生中擁有過的那些美好。


    他們知道人生總會有遺憾的,就像他們不能守住周又年和紀曉春,就像他們不能再繼續陪著周杭,周杭以後就剩下自己了,他們希望這個孩子能擁有平淡的人生,即便有時候不那麽幸福,但健康與平安對一個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爺爺從回憶中獲得了短暫的安寧,他凝望虛空,仿佛奶奶就在他身邊,他嘴角含笑,跟周杭說覺得累了,想睡一會,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淚水自眼角滑落,沒入花白的頭發間。


    李四海走出病房,到售賣機買了兩瓶速溶咖啡,他往回走的時候,在病房門口看到了蹲在牆邊的周杭,他掩麵而泣,肩膀微微顫抖著。


    李四海走到他麵前,怔怔地看著他,周杭抬頭看他,滿眼的悲傷,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模樣淒涼極了,李四海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向病房內,裏麵不知何時站滿了醫生和護士,他們站在那兒,像是沒有靈魂的白色雕塑,他看不到爺爺的臉。


    李四海聽到了周杭很小聲地抽泣著,他半蹲下去,輕輕抱住了他。


    在李四海溫暖的懷抱裏,周杭再也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剛哭了兩聲,又擔心影響其他病人,他慌忙捂緊了嘴巴,哭得好難受,好想吐,但還是想哭,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爺爺不在了,他和奶奶一起走了。


    醫生宣告爺爺死亡的那一刻,周杭就像在大街上走失的小孩,驚慌失措,茫然地看著爺爺蒼白的臉,他在心裏大聲叫著爺爺不要走,可他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就算他大吵大鬧,爺爺也不可能回來了。


    他害怕著這一刻的到來。


    雖然過去了這麽久,對於父母的離世,他至今還沒能走出來,每每想到他們,他就覺得很難過,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他好孤獨,不會有人再為他流淚而感到心疼,他想念著他們。


    現如今,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偌大的世界裏,他孤身一人,再無家可歸。


    待在病房內覺得窒息的周杭快步走出走廊,可剛到走廊,雙腳就沒了力氣,他蹲在地上,直到李四海站到自己麵前,在那一刻,他承認,他見到李四海,心中冒出個念頭,他需要李四海,如果沒有李四海,他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李四海扶著周杭站起來,坐到了走廊邊上的長凳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周杭默默地擦掉眼淚,隻是擦了還是忍不住再次落淚。


    醫生走過來和周杭交代了幾句話,兩個小時後,所長趙坤山來了,還有幾位爺爺以前交好的同事,趙坤山幫著周杭處理了後續事宜。


    考慮到周杭爺爺去世的事,前往錫爾西的事決定延後一個星期,他們相信布裏安娜還等得及。


    爺爺火化那天,周杭抱著爺爺的骨灰盒走到殯儀館後麵的草地上,他來到一棵光禿禿的樹邊坐下,目光裏出現了難得的寧靜。


    “爺爺,一定要找到奶奶,希望你們繼續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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