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邦傑的緊張落在祁翀眼裏,他不動聲色,巧妙地將話題揭了過去,君臣又議了一會兒其他事情,這才讓眾臣退下了。


    出了充作臨時禦書房的前艙,韓邦傑惡狠狠地瞪了元震一眼,拂袖而去。喬履謙不摻和這些本來就與自己無關之事,慢悠悠地踱著四方步離開了。元震正待要走,卻被羅汝芳叫住了。


    “向東兄,留步!”


    “惟德兄,有事?”


    羅汝芳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向東兄,今日那番話你不該說!”


    元震疑惑道:“你是說工部之事?怎麽了?”


    “你是希望查出韓邦傑有事,還是希望他沒事呢?”


    “哼!那個家夥名聲一向不好,怎麽可能沒事?”


    “那你為何要提前告知他呢?我還以為你要給他通風報信呢!”羅汝芳緊盯著元震道。


    “你是說怕他從中作梗?不可能的!他如今又不在京中,誰會幫他遮掩?蔣斌上次摻和彈劾項國公一事吃了虧,這次憋著氣要立個頭功,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韓邦傑?”元震不以為然道。


    羅汝芳沒有言語,隻是麵露憂色:“向東兄,這次工部查賬若真能抓住韓邦傑的把柄呈送禦前倒也罷了,若是不能,你該如何向陛下交待?”


    “向陛下交待?交待什麽?”元震不解地問。


    “向工部派遣‘部禦史’查十年賬目,這麽大的事你以為許衍敢自己做主?”


    元震望著羅汝芳,思忖半天他這話的意思,心中猛然一驚,壓低聲音道:“你是說......陛下的意思?”


    “許衍不是冒失之人,沒有陛下的首肯他不會搞出這麽大的動作!甚至——我猜這根本就是陛下的授意!”


    “但是陛下此前卻沒有透露過一字一句,說明他不想讓韓邦傑知道,可我卻......哎呀!我糊塗呀!”元震懊惱地拍了拍腦袋,“若韓邦傑因此而警醒並及時彌補漏洞,那陛下可能就前功盡棄,甚至有可能懷疑我是同謀!”


    “那倒也不至於!”羅汝芳安慰道,“陛下並非多疑刻薄之人,不至於因此就懷疑你,但你今後在陛下麵前還是要小心言辭才是!”


    “多謝惟德兄提醒!”元震連連作揖,一再道謝,心中對自己的冒失後悔不迭。


    此時在前艙之中,祁翀和韓炎同樣在談論此事,二人心照不宣,隻用了寥寥數語便敲定了方案。


    “陛下,他若是......”


    “原定計劃不變,隻是要提前了,京裏那邊要配合好。”


    “奉朔、奉節都在,他倆還算機靈,應該會懂得相機行事。”


    “嗯,你看著辦就行!”


    “奴婢遵旨!”韓炎會心一笑,低頭出了船艙,假意找歧王問事,來到了後艙。


    後艙是三王和四閣臣的住所,韓炎一邊跟柳敬誠說話,眼角餘光便瞥見了斜對麵不斷往這邊張望的人影。


    “陛下想知道後幾日的行程,還有,中間最好找個地方休整一日,陛下還要見見姚、席兩位欽使。”


    “今日夜裏船就能靠岸,明日大概是......算了,一兩句說不清楚,還是我親自去跟陛下回吧!”


    “那自然是最好不過!有勞殿下了!”


    柳敬誠點點頭自行離去,韓炎見他走遠,閃身進了韓邦傑的房間。


    柳敬誠來到前艙,將行程安排回稟了:“大船走的慢,夜裏子時前後才能到岸,上岸之後還要趕一個多時辰的夜路方能抵達宿營地。如此,今夜肯定都睡不安穩,索性明日便不走了,就地休息一日,養好了精神後日再繼續出發。明日下午陛下休息好了就可以安排姚、席二位欽使覲見了。”


    “如此安排甚好!不過夜裏靠岸後,你先護送皇太後、姑祖母他們去宿營地,朕要留下來等天明後先看看北岸堤壩,然後再趕去與你們匯合。你讓寧績帶一些禦前侍衛留下護駕即可。”


    “臣遵旨!”


    祁翀點點頭伸了個懶腰:“歧王,陪朕去甲板走走吧,這船艙裏還是狹小了些!”


    君臣二人一前一後來到甲板,隻見日頭已經西斜,天邊橙紅層層淡染,遠處山巒若隱若現。前幾日還桀驁不馴的濁水此刻在夕陽映照之下竟也顯出了幾分寧靜,隻有河中的鯉魚時時躍出水麵,仿佛是好奇外麵的世界,又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活力。


    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了當年在望州剿滅仙過島那次,那時堅定地站在他身邊支持他的是義父柳明誠。彼時的父慈子孝、其樂融融如今已不複再現,但思念之情卻從未減少。


    “義父最近有家信嗎?”


    柳敬誠猛聽得祁翀發問,忙回道:“回陛下,自家母生辰之後,舍弟也僅送回來一封請安信而已。”


    “說的什麽?”


    “除了請安,就是催犬子柳懷早些回去,再無其他。”


    果然還是與我無關!義父啊義父,除了奏章,你怎麽就不能給我寫封信呢?你我之間除了公事就再無其他事情可談了嗎?


    就在祁翀滿腹惆悵之時,被念叨的柳明誠卻因為另一件事而被另一群人咒罵不已。


    “欺人太甚!”南越王宮之內,一名矮小、黝黑的中年漢子將手中的信撕得粉碎,狠狠扔在了地上怒罵道,“他淵人什麽意思?哦,他們建皇宮沒有大料,咱們就得拆了咱們的大梁、大柱給他們送過去?什麽時候輪到他們騎在咱們頭上拉屎撒尿啦!這個柳明誠口氣倒是不小,讓他有種放馬過來,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打得贏我的象騎兵!”


    “滄蒲王暫且息怒!”對麵一人勸道,“大王,依臣所見,所謂的‘索取大料’不過是個借口,淵人這是對我南越存了企圖之心了!”


    禦座上的南越王權知弘撚須點頭道:“丞相所言有理,孤也是這麽看的。隻是,就算知道淵人的企圖,我們又該怎麽辦呢?總不能真拆了王宮給他吧?那孤的麵子還往哪兒擱?”


    “可若不給,淵人真的打過來怎麽辦?他們剛剛攻下了東吳,全勝之師正是士氣旺盛之際,咱們南越彈丸之地——唉!難呐!”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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