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而寬闊的官道上,一支由十六輛馬車、五十名馬軍組成的、規模頗為壯觀的隊伍正在全速前進。馬蹄翻飛,車輪滾滾,所經之處,塵土飛揚,行人躲避。


    為首一輛馬車中,一位華服青年正望著眼前的錦盒呆呆出神,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回京前一晚,叔父神色凝重地將這個錦盒交到他手中,囑咐他務必要親手呈給聖上,同時絕對不能讓他父親知曉此事。望著叔父那鄭重其事的神色,他心裏清楚得很,錦盒中那份密奏的份量,弄不好是要關係人命的!


    若在以前,他是打死都不會摻和朝廷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的,畢竟父親說過,在朝中為官就是要“多說好話、少管閑事”,“少做少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他自己也深以為然。


    然而隨叔父江南曆練這幾個月,他卻看到了叔父與父親截然不同的做法,自己心中也深有觸動。


    “文深,我們自幼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上報天子,下撫黎民,為國為民,庶幾無愧矣!”


    叔父的話言猶在耳,也令他對今後的仕途經濟多了幾分思考。


    “世子,前麵有一處官驛,今日是否就在此處休息?”護衛的一聲問詢打斷了柳懷的思緒。


    “此處離京城還有多遠?時辰還早,不能再趕一段路嗎?”


    “此處距離京城隻剩百裏有餘,若明日一早啟程,下午便可抵京;若不休息連夜趕路,那抵京之時就是半夜了,反正也進不去城,還是得在城外紮營過夜。”


    “哦!是商號新修的那種‘服務區’嗎?”


    “是的,有招牌!”


    “那今晚就宿在這裏吧,明早再趕路。”柳恢伸了個懶腰,仔細收好了那個極為重要的錦盒。


    所謂的“服務區”就是桑玉奴負責經營的、修建在新修的官道兩旁的大型豪華驛站。服務區占地頗大,裏麵不僅能滿足飲食、住宿、喂馬、停車等基本需求,甚至還能提供娛樂、購物等需求。而各個服務區負責管事、招待的則是桑玉奴從湄兒河畔找來的姑娘們。


    這些姑娘們個個都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對於人情世故的洞察可謂是爐火純青,招呼客人滿意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因此,這“服務區”一開張便大受往來於路途之中的官員以及腰纏萬貫的行商們的青睞,每日門庭若市,賓客如雲,生意做得那叫一個紅紅火火,熱鬧非凡。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富甲一方之人,都對這個“服務區”讚不絕口,趨之若鶩。


    柳懷這樣的貴公子自然不會錯過苦旅中這唯一的享受,帶著隊伍進入了服務區休息、住宿。


    歧王世子的身份在館驛內引起了轟動。即便是服務區常常接待官員,但柳懷這種貴族卻仍是極為少見的。不僅掌櫃的親自招待、好酒好菜盡著他享用,就連陪酒的姑娘都是最漂亮的。為了一解世子旅途勞苦,掌櫃的甚至安排上了舞樂、雜耍,其他旅客也跟著大飽眼福。


    然而柳懷的心思卻不在歌舞表演上,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鄰桌兩名出京到外地赴任的官員的談話給吸引了。


    “蒲兄,這杜相此次受眾官彈劾,不得不暫時離京北上,這我能理解,可陸、陳二老怎麽就辭了閣呢?聖上竟無絲毫挽留之意,未免薄情了些吧?”一名體形略胖的官員向同伴問道。


    旁邊那瘦削之人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陸、陳二老恐怕早有退意,不過是借此良機而已。”


    “此話怎講?”


    “這父子同朝、兄弟並列說起來是佳話,可真在天子眼中卻未必是那麽回事!如今朝中世家大族還能剩下幾個啊?說起來這陸、陳兩家就是最大的了,他們若不退,怕是就要步崔家的後塵啦!”


    “原來如此,蒲兄高見!高見!”


    這一番對話本無關緊要,但柳懷卻被他們無意間所透露的一個消息震驚了——杜延年出京了!


    他離開江南時,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到江南,但是柳明誠卻在一次閑談時不經意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斷:“杜延年應該也在京城待不久了,五、六月——最遲七月,他應該就要離京了!”


    “去哪兒?”


    “東北,瀚西路!”


    “這是為何?”


    柳明誠苦笑道:“你想想我為何到江南就明白了!”


    “陛下是怕拿下扶餘後難以安定局麵,所以派杜相坐鎮東北?”


    “這隻是一方麵。”


    “那另一方麵呢?”


    “你對陛下的新政怎麽看?”柳明誠似有心考較侄兒,不答反問。


    柳懷想了想答道:“改革官製、裁撤冗員,這些是為了節流,同時也能借機將一些世家大族的勢力從朝廷中清除出去;改革軍製、爵製,是為了控製軍隊、增強戰力;強製分戶、政審株連是要用相對溫和的方式瓦解世家大族的勢力,防止他們卷土重來;而重修律法則是為了從律法上將新政的成果穩固住。”


    “還有呢?”


    “還有?還有——查貪反腐?”柳懷絞盡腦汁,試探著小聲道,“呃......整頓吏治,同時排除......異己?”


    柳明誠點點頭:“說對了一半,但還是不完整。”


    “還不完整?”柳懷皺了皺臉,表示真的想不出來了。


    “你想想眼下江南發生的這些事!”


    “江南?江南眼下最大的事除了您主持的賑災通渠之外,就是林公主持的合州並縣以及劉公主持的江南度田了。您是說,這二者也是新政的一部分?”柳懷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借江南新收之地開展度田這隻是第一步,等江南成功之後,就輪到江北了!可是你別忘了,我大淵官員多出於江北,若也如江南這般動作,屆時會出什麽事?”


    柳明誠聲音不高,卻句句如刀,將柳懷驚出了一身冷汗:“所以杜延年是有意躲出去的?”


    “未必是他想躲,主要還是陛下的愛護之意。”


    “那陛下對您也是如此?怪不得......”柳懷後半句沒有說出口。


    “京城又要起風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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