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江南多州發生水災,洪水淹沒土地數十萬頃,上百萬災民流離失所,懇請陛下速速撥糧賑災呀!”出身江南的老臣喬履謙抖動著花白的胡須,對江南百姓所受的災困痛心不已。


    一向愛民如子的正憲帝卻沒有接話。而是看著輿圖陷入了沉思。邊看邊比劃了許久之後才開口問道:“此次受災的幾個州,是不是主要都在大運河周邊?”


    內閣其餘幾人還沒明白皇帝這話的用意,杜延年和羅汝芳卻雙雙從祁翀的比劃中推測出了他的想法。


    “陛下是想借機疏浚大運河?”羅汝芳問道。


    “以工代賑?”杜延年也道。


    祁翀笑了笑:“朕就是這個意思!與其用稀粥糙米吊著災民半死不活的命,還不如讓他們幹點活兒,給自己掙一份口糧。再者,大運河疏浚以後,對於南糧北運也是有利無弊的。以往大淵、東吳南北兩朝對立,大運河自然無甚作用,如今南北一統,不正是疏浚大運河的最好時機嗎?而且,疏浚運河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蓄水!大運河相當於一個巨大的水庫,大汛之年,將雨水儲存於運河之中,待到幹旱之年便有水可用了!”


    “陛下,以工代賑固然是個好法子,蓄水也是良策,可是大運河堵塞已久,隋唐運河沿線許多河段或因水位變化,或因河流改道已不可用。若要將運河全部疏通,所需要的人手何止百萬?耗時也非三兩個月就能完成,而是需要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之功啊!若洪水退去百姓們要返鄉怎麽辦?若屆時仍要繼續疏浚,則難免大舉征發徭役,這豈非如隋煬帝一般,成了禍國殃民之舉?”愛惜民力的喬履謙卻提出了反對。


    “喬閣老關於河道變化的顧慮倒也是實情。這樣吧,讓工部派人下去,到江南實地勘察地形,邊勘察邊疏浚。先將目前仍可使用的部分河道拓寬,再考慮如何將這一段一段河道連接完整。中間就算走些彎路、做些無用功也不礙事,拓寬出來的河道就算運河用不上,給百姓用來行船蓄水也算是件好事。


    至於人力嘛,洪災過後百姓願意回去耕田的自然是從其自願,願意留下繼續做工的,朝廷給工錢,保證不低於市價就是。朕既然承諾了免搖役一年就不會食言,今年是肯定不會征發徭役的,便是今後也盡量不征,而是花錢雇工。雇工所需的費用,國庫裏有錢就先從國庫中出,國庫若是一時緊張,朕也可以用內帑貼補一些。時間長些也無妨,事情最終能成便好,朕還年輕,也不急於一時啊!”


    祁翀這番話在其他人聽來沒什麽,畢竟已經習慣了,但喬履謙卻怔了好一會兒。他也是伺候過東吳三位皇帝的老臣了,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帝卻跟東吳的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一樣,難道這就是真龍天子的氣象嗎?作為受到重用的降臣,此刻他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陛下,隻免徭役怕是不夠的,懇請陛下減免災區下半年的賦稅。”杜延年趁機道。實際上度田、合並州縣等策結束之前,江南征稅暫不可行,正憲帝也早有緩征、免征江南今年賦稅的打算,隻是一直沒有正式頒旨而已。杜延年此時提出減免賦稅,既迎合了正憲帝的心意,也賣給了喬履謙一個人情。


    果然,祁翀點點頭道:“可以,此事內閣議定即可。災區急需的糧食讓林仲儒協調從周邊州縣調撥。陸閣老,你再協同戶部算一下費用,分批往江南撥錢。”


    “臣領旨。”


    杜延年又問道:“陛下,疏浚運河需要一位總負其責之人,是否也讓林公兼顧?”


    正憲帝思忖片刻道:“林仲儒京官出身,在地方上待的時間短,於實務上經驗不多,怕是不妥。讓項國公兼任漕運大使吧,運河相關事宜皆由他負責。不過他身邊可用之人不多,內閣再給他派幾個得力助手去吧。”


    “陛下,讓侍中令汪泉去吧!”


    “可以。誒,對了,上次忠順侯給朕舉薦了兩個人,朕記得跟內閣提過,這兩人如何?”


    “陛下說的是屈朝用和應文拱吧?”杜延年答道,“這兩人目前還在江南,內閣還沒有調到他二人的任職履曆,暫時無法考察。”


    “還考察什麽呀?這不有現成的人在嗎?喬閣老,這二人你是否熟悉?”


    “回陛下,屈朝用是十年前的狀元,也是臣的門生,隻因不肯阿附兩黨,遲遲未得重用。應文拱一直在地方任職,為人耿直,誌向高潔,屢屢得罪權臣,故而屢遭曹元方打壓。這二人都是可用之人。”


    “既然喬閣老也說此二人可用,那就他倆吧!讓他們掛五品工部主事銜,即刻去項國公麾下聽用。”


    “臣領旨。”


    “說到賑災,延州那邊兒如何了?姚汝成有奏報嗎?”


    “昨日收到姚汝成和席安的聯名奏折,說是延州災情可控,賑災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隻是對於濁水來說,賑災是治標不治本的,根本之處還在於治水。”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濁水年年治,年年決堤,春有桃汛、夏有伏汛、秋有秋汛、冬有淩汛,一年到頭不消停,朝廷裏就沒有治水的人才嗎?”


    六位閣臣麵帶愧色,無人答話。方今世上,為官之人大多務虛不務實,人人的心思都隻在仕途前程之上,誰會去關心一條河呢?


    祁翀見狀也唯有搖頭歎氣,自我開解:算了算了,不生氣!封建官僚,能有幾個好的?


    說是這麽說,可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句:“濁水中下遊的堤壩也要抓緊修繕了,伏汛很快就來了,哪個州縣的堤壩要是塌了,當地州縣官給我直接下河堵堤壩去!”


    內閣告退之後,祁樟、祁檁又來例行覲見。


    “議和已成,西北戰事暫時不會起了,明年開春出了國喪期,就選個好日子讓祁翟、祁翕同時成親!楚王府一日娶兩公主,這絕對是千古佳話呀!”祁翀撫掌笑道。


    祁樟本來還對祁翟和西夏公主的親事犯嘀咕,這一身羊膻味兒的女人會不會粗鄙地很?聽祁翀這麽一說,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話題很快又轉換到了扶餘那邊。


    “既然西北暫時可以平靜一段時間,南邊鬧水災暫時也不宜動兵,那現在倒是解決扶餘的好時機!”


    “解決?不是剛議和嗎?”祁樟有些詫異地問道。


    “之前議和是因為雙方都有要緊之人在對方手上,不得不和解,可實際上呢?扶餘豐璋野心勃勃,他是不會跟我們永久和平下去的!扶餘之地冬季寒冷,若要進兵,夏天就是最好的時機。誌博也是這麽看的,他給朕上了道奏章,詳陳了水師登陸扶餘沿海州縣的計劃,朕以為是可行的。”


    “可剛剛議完和,現在就發兵,是否有悖道義?出爾反爾,終究不是上邦所為呀!”祁榛皺眉道。


    祁翀苦笑:“這正是朕目前最為難的一點!目前東北軍區兵精糧足,新鑄的火器成批的往那裏運,可就是缺乏一個開戰的理由!”


    “想要理由還不簡單?榷市不是又開了嗎?在榷市上鬧點衝突出來,然後故意激化,把小事變大,到時候不就有理由了!”祁樟一聽女婿想打這一仗,那就說什麽都得想法子支持了。


    “四哥這倒也是個法子,不過總感覺有些刻意了!”


    “目前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就先按四叔這個法子預備著吧!讓兵部把棉衣、棉鞋等禦寒之物先預備著,萬一戰事不順拖到冬天,不能凍著將士們。”


    祁樟、祁榛回到樞密院,正趕上滕致遠前來赴任。少年臉上稚氣未脫,一身寬大的官袍罩在身上總有些小孩兒穿大人衣服的違和感。


    “你就是滕致遠啊?名字倒不錯,可取字了?”祁樟大大咧咧問道。


    “回殿下,卑職還未到及冠之年,未曾取字。”


    “十幾了?”


    “十七。”


    “哦,跟我家老大同齡。十七歲拜五品官,你這也是少見的少年得誌了!會當官嗎?”


    “回殿下,卑職不知道什麽是當官,卑職隻知道按陛下的吩咐做好該做的事。”


    “謔,你這話倒是有意思,”祁樟笑道,“那你知道什麽是該做的事嗎?”


    “目前卑職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將卑職在扶餘做細作期間查探到的消息事無巨細地寫出來,供同僚參考使用;二是將卑職做細作的經驗教訓和心得體會傳授給同僚。”


    “你都被人抓了,算是失敗了吧?一個失敗的細作,有什麽經驗可以傳授的呢?”祁樟對這個小屁孩兒不以為然。


    “陛下說了,失敗的教訓也是一種經驗,善於總結失敗的原因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再次失敗。”


    他的話有理有據,態度又不卑不亢,祁樟挑不出錯兒來,一時愣住了,祁榛“哈哈”笑道:“四哥,陛下看重的人不會錯的!走吧,滕主事,我帶你去外參司認認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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