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這老先生還是個倔脾氣!”次日,杜延年和羅汝芳照例來見駕時不免說起了昨晚宴席上的事,連連搖頭,“他說‘一臣不事二主’,還說不希望被後世之人寫在《淵書 貳臣傳》裏!陛下,您說他這叫什麽話?這不是咒我大淵亡國嗎?”


    祁翀也被喬履謙這話氣笑了:“他倒是想的長遠!派人去告訴他,寫在《貳臣傳》裏不要緊,至少還史書留名。若是他無所作為,那麽史書上根本連他的名字都留不下!別說後世了,再過幾年,怕是就連江南士民也不會記得曾經還有個敢跟當朝奸相叫板的喬太傅了!”


    羅汝芳也笑道:“喬公閱曆豐富,素有令名,足可擔當閣臣之責,隻是清高了些,此前又受了辱,脾氣便愈發古怪了!依臣所見,他未必是真的不想入朝,不過是顧慮降臣之名,又怕再次受辱,故而猶疑罷了。”


    “本來朕還打算見見他呢,若真如此,不妨先不見!國計民生與個人清名哪個更重要?為官者過於愛惜羽毛,做事瞻前顧後,便不是個能任事的!朕這個評價也可以告訴他!”


    “他若聽了陛下這番評價,怕是要羞憤難當了!”杜延年“哈哈”笑道。


    “先不說他了,讓元震入閣吧,蔡惟思接禮部尚書。此次與扶餘議和,蔡惟思成功將咱們的人質接了回來,順帶把失去的地盤也要了回來,算是有功勞、有苦勞,這尚書之位便賞他了!通政使可有人選?”


    “陛下,這件事臣等著實有些犯難,想了七八個人,不是資曆尚淺,就是過於老邁。好不容易選出個兵部侍郎楊瑱,此人資曆、品級都算恰當,臣等四人也都認可,結果就在前日,禦史台接到密報,說此人指使家中惡奴在其老家袁州巧取豪奪,甚至挖人墳墓盜取珠寶玉石。此事許中丞已命人去查了,查實之前自然不會讓楊瑱升遷了。可如此一來,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朝廷那麽多官員竟然選不出一個合適的通政使,這可是宰相的失職!”祁翀聞言有些不悅。


    “臣等有罪!”杜延年忙起身告罪,羅汝芳卻解釋道:“陛下,朝廷自去年至今,獲罪罷黜的官員遠多於新晉的官員,留任的官員又多被派至江南,而年輕的官員則難以在短期之內頂替上去,這才導致了官員青黃不接的局麵,此亦並非全是宰輔之過!”


    祁翀想想這也的確是實情,造成這種局麵與自己的激進也是有些關係的,便點頭道:“先生說的有理,是朕錯怪二位了!坐吧!”


    二人這才又重新落座。


    “那為今之計當如之何?”


    羅汝芳道:“陛下,那些辭職或被罷黜的官員中也並非全是罪有應得之輩,臣以為可以從中擇優起複一部分人。”


    祁翀連連搖頭:“不可,朕不能朝令夕改!不管他們當初是為了要挾朝廷而辭職還是獲罪被罷黜,此時再讓他們回來,在旁人看來便是朕的妥協,今後還如何言出法隨?”


    羅汝芳見祁翀反對自己的提議,便低頭不語,祁翀見狀追問道:“先生突然提出此事,莫不是要替什麽人說情?”


    羅汝芳尷尬地笑道:“什麽都瞞不過陛下!臣的確想舉薦一個人,隻是怕陛下對他有成見!”


    “誰?”


    “前太常寺卿吳思玄。”


    “他?他不是越王的人嗎?”杜延年皺皺眉頭,“惟師為何為他說情?”


    “不,他絕不是越逆一黨!”羅汝芳突然起身叉手道,“陛下,臣敢以身家性命擔保,吳思玄雖然曾與越王走的近些,但絕非越逆一黨,對於越逆之事也絕不知情!”


    “先生為何如此肯定?先生跟他很熟嗎?為何從未聽您提起過?”祁翀見羅汝芳說得鄭重,也在意起來。


    “不瞞陛下,臣當年彈劾‘投獻田’一事,禦史台有幾位禦史也曾襄助於臣,其中有關孝芬,也有吳思玄!吳思玄彼時剛剛入仕,正是弱冠之年,年輕氣盛,對於士族之家規避朝廷稅賦、中飽私囊一事很是看不慣,哪怕他自家也有這等事,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揭露此事!因此,那段時間他與臣走的很近。


    後來臣被陷害入獄,他初時也被抓了,他父親求到禦前,說他年少無知,被臣蒙騙,又逼著他發誓再不插手‘投獻田案’,這才將他救了出去!但他也因此得罪了梁顥的父親梁鳳熾,升遷之路被一壓再壓。後來,還是越王向先帝舉薦了此人,再加上當時梁鳳熾已經故去,這才有了他平步青雲的機會。也因此,他自認為欠了越王一個大人情!


    陛下初回京時,越王將朝中能為其所用者皆收攏身邊以對抗陛下,吳思玄他自然不會放過。但以臣對吳思玄的了解,此人心思其實極為單純,對於朝中爭鬥也從來不放在心上,更不會認同越王的謀逆之舉。因此,他報恩之心是有的,幫越王做些事情也是有的,但黨附、謀逆之心絕不會有,越王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真實意圖告知於他!而且,越王與梁顥結黨,以吳思玄跟梁家的過節,也絕不可能跟他們成為同黨。當初越逆事敗,也並未找到任何證據證明吳思玄參與其中,這也說明吳思玄從來都不是越逆一黨!


    臣鬥膽懇請陛下起複吳思玄,臣敢保此人必可勝任通政使一職!”


    羅汝芳言辭懇切,祁翀不能不信,可心中還是有些猶豫:“可他當初的確也與那些世家官員一同辭官了呀?這不就是跟越王、梁顥等人同進退嗎?”


    “辭官一事,以臣的推測,他並非想要借此要挾朝廷,而是真的倦了,想要退隱。陛下有所不知,自當年被其父逼著與臣斷絕往來後,他就變了許多,沒了那份熱血沸騰,人也清冷了許多。被梁鳳熾打壓多年,更是越來越沉默寡言,後來即便身居高位,也是慣於獨處,懶與人爭!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去結黨、去要挾朝廷謀取私利呢?急流勇退倒更符合他的心態!”


    “先生對他的判斷不過是出於年輕時的一些交情,可這麽多年了,關係畢竟已經疏遠,先生就敢保證他沒變嗎?而且,他若真念著那份舊情,為何這麽多年都與先生再無任何往來呢?”祁翀依然有些半信半疑。


    “陛下會做此想還是因為不了解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性子。吳思玄這個人呐,說他有時候有些迂腐也不為過。他當年答應了他父親不再與臣交往,即便不是出自真心,但答應就是答應了,他絕不會食言,哪怕是在他父親去世之後,他也不會背誓。他堅持不與臣往來,恰恰說明他本性未改!”


    “杜相,你看呢?”祁翀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杜延年略作思忖道:“陛下,臣與吳思玄並無過多交往,對其過往了解不多,不過羅相所言吳思玄的性情,臣倒是覺得八九不離十。此人確實有些迂腐,不過為官多年倒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劣跡。”


    “既然先生如此信任此人,那就依先生所言吧,召他入京擔任通政使!但是——羅先生,人是你保舉的,若真出了岔子——”


    “臣願受國法處置!”


    召吳思玄回京的詔書六百裏加急送往了滎北,而寄居在忠順侯府的喬履謙也得知了大淵皇帝對自己的評價,尤其是“國計民生與個人清名哪個更重要”這一靈魂拷問更令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沉思之後他去見了楊鉞。


    “您也覺得我該出仕於淵?”對於舊主,喬履謙依舊保持著應有的尊敬。


    “老師,前幾日發生的罷考之事您也有所耳聞吧?”楊鉞邊給老師斟酒邊問道。


    “有所耳聞,但不知詳情。聽說帶頭的士子是江南的——”喬履謙語氣遲疑道。


    “老師擔心這是大淵朝廷針對江南人的陰謀?”楊鉞笑道,“那老師可是多慮了,參與罷考的士子固然有不少江南的,可也有許多江北的,都是一視同仁,並無區別。而此次貢士上榜之人江南也有將近半數,可見朝廷對江南士子並無芥蒂。”


    “那事情起因到底為何?”喬履謙愈發疑惑起來。


    楊鉞將前因後果講述一遍,又問道:“老師,若是在昔日的東吳,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當然不會!”喬履謙搖搖頭,“罷考乃因淵國新政得罪了世族豪強而起,而東吳朝政曆來掌握在世族豪強手中,又怎會有這樣的新政呢?”


    “問題就在這裏呀,老師,曆朝皇帝沒有不取悅世族豪強的,畢竟,這天下需要有人幫著治理,士大夫便是天子天然的同盟,既然如此,得罪讀書人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弄不好是要留下千古罵名的!可當今天子不僅這樣做了,其決心之大、魄力之強還無可動搖!


    老師,說句心裏話,我很佩服他,因為我知道做天子有多難!我也很羨慕他,羨慕他有一群忠臣良將願意扶保他,羨慕他能做成他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他能成功,成為千古一帝,如此一來,我輸給千古一帝便不算冤枉,不是嗎?”楊鉞苦笑道,“老師,我運氣不如他,這輩子注定一事無成,愧對老師的教導,可老師您不該蹉跎一生啊!忠臣遇明主,豈非人間佳話?我希望您能去幫幫他,也多幫江南百姓說說話,如此也算我對得起江南百姓了!”


    楊鉞說到動情處眼泛淚花,喬履謙垂首不語,心中卻是波瀾起伏,矛盾糾結。


    次日,一封信從忠順侯府送出,遞到了柳敬誠手中。


    四月中旬,拜相詔書自宮中出,拜元震、喬履謙為內閣輔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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