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世同言辭閃爍,麵帶為難:“陛下,這......臣也不知道啊,反正圖紙上寫的是六尺,臣不敢擅自更改呀!那要是用錯了料,到時候出了事,臣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祁翀點點頭,明白了其中原委。此事說起來他自己也有些責任,畢竟宮殿的尺寸是他定的,當時他可完全沒有考慮是否有合適的木料這個問題,想不到如今倒弄出了麻煩。


    “哦,你這麽想倒也不算有錯。大料尺寸不對之事你向工部尚書或者侍郎稟報過嗎?他們是否知情?”


    “尚......尚未稟報過。”


    “那這麽說,罰人站籠是你自作主張了?你一個工部員外郎,並無執法之權,木料尺寸不對,就該及時上報,由上官定奪,誰給你的權力濫用法外之刑、隨意定人生死?”祁翀臉色陰沉下來。


    “是......臣知罪!”嶽世同見祁翀麵色不善,心中暗暗叫苦,慌忙跪地認罪。


    祁翀並未因他認罪就此放過了他,繼續訓斥道:“就算宋用昌有罪,自有大理寺、京兆府、永嘉縣等諸多衙門管轄,輪得著你嗎?一個區區六品官,官不大官威不小!便宜大帽子隨意往百姓頭上扣,你好大的兩張口啊!”


    嶽世同已經嚇得不知說什麽了,跪在地上抖如篩糠,不斷重複著:“臣該死、臣該死......”


    “這樣吧,念在你也是一片公心的份上,死罪談不上,”祁翀一指那個站籠道,“你自己也去站一天一夜,嚐嚐那個滋味兒,如何?”


    “臣......遵旨,謝陛下不殺之恩!”


    禦前侍衛將哆哆嗦嗦的嶽世同拖進了站籠,籠門關閉,圍觀的工人發出了一陣叫好之聲。


    “看來此人一定是向來刻薄,此刻受苦,竟無一人同情他!一會兒回宮後你去叫連述來一趟。”祁翀扭頭對元明低語幾句,又回頭對宋承符道,“中原地區無大料,但其他地方未必沒有。此事不算你宋家有罪,但這大料你還得繼續去找!你回去等著吧,到時候會有人找你的!”


    “小人遵旨!謝陛下隆恩!”柳暗花明又一村,宋承符激動不已,連連叩頭,直到旁邊人提醒他,聖上已經走遠了。


    回到萬歲殿,祁翀驚訝地發現連述已經等在殿外了,倒正好不用去找了。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打算去找你,你倒自己來了,這下可省了子顯的事了!”


    “陛下,”連述顧不上祁翀的說笑,急急忙忙道,“小滕出事了!”


    “怎麽回事?”祁翀聞言,瞳孔驟然縮緊,“不是說已經接出城了嗎?”


    “是接出城了,已經藏在了海邊一個小漁村,隻等鄒將軍去接。可就在三天前,扶餘宮裏出來一隊人,自稱‘繡衣使’,這幫人手段了得,竟然被他們找到了王勇和小滕的行跡,將兩人抓走了,若非王猛恰好下海捕魚,躲過了這一劫,我們到現在恐怕還不知道呢!”


    祁翀眉頭擰成了“川”字,在大殿之中踱了半晌,突然問道:“有他們生死的消息嗎?”


    “目前還沒有,也或者有新消息暫時還沒傳過來。”


    “來人,立刻擬旨,傳令盛鈞、鄒浩,立即從陸上、海上兩路齊發,互相配合,全力進攻扶餘!再令方實、鄧子安率軍三萬火速北上,朕要讓扶餘豐璋付出代價!”祁翀麵色陰沉地發出了旨意,聽得眾人心中都是一驚。


    “陛下,小滕還在他們手裏,貿然發兵會不會......”


    “如果小滕已經死了,朕發兵就算是為他報仇了;如果小滕還活著,相信朕的大軍會讓扶餘豐璋清醒過來的!”冷冷的話語在大殿之中回蕩,誰也無法反駁。


    連述正要告退,祁翀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將他叫住:“景先,你稍等,朕有一封信,你轉交給宋承符,讓他帶著信去江南找項國公。另外,你再問問他,他有沒有給嶽世同送過錢財或者厚禮,嶽世同有沒有收;再去查一下,工部員外郎嶽世同最近跟誰走的比較近!”


    “臣遵旨!”


    發兵的消息傳到內閣、樞密院,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莫名其妙。前幾天還主動示好講和,這怎麽突然就要發兵呢?而且國戰這種大事,不經內閣、樞密院商議,皇帝乾綱獨斷,終歸有些莽撞了。尤其是聽聞陛下急於發兵隻是因為曾經的一個小廝遇險,這就讓老臣們坐不住了。


    麵對前來問詢、規勸的閣臣、二王,祁翀沒有解釋太多,隻說了一句:“他救過朕的命,也是朕把他送去扶餘的,那麽朕就有責任把他全須全尾地接回來或者——給他報仇!此前主動議和是為了他平安歸來,可扶餘豐璋不識抬舉,那朕就換個方式讓他明白,朕要保的人就絕不容許出事!”


    正憲帝態度堅決,語氣淩厲,群臣知道帝心不可更改,也唯有照旨行事了。好在征南大軍很快就要回來了,此時倒也不擔心京城無人防禦。


    三日後,一支大軍離開京城,往北而去!


    三月中旬,各地士子們陸陸續續趕到京城,壓抑了許久的京城再次熱鬧起來。各大旅店陸續客滿,就連湄兒河畔的姑娘們也暫時將大腹便便的富商冷落在一旁,轉而以接待才高八鬥的士子為榮。


    這一日,祁翀強忍住對小滕和王勇的擔憂,去宗學上了一次課。上完課,祁翀沒有急著回宮,而是去了一趟“第一樓”。如今的“第一樓”早已如祁翀期待的那般,成為了京城最大的消息集散地和社交場所。來這裏,吃飯已經不是第一要務了,打聽消息、結交人脈才是最重要的,而這也為“第一樓”帶來了許多額外的收益。


    昨日,“第一樓”給宮裏遞來了一個消息,有人偷偷往“第一樓”的櫃台裏塞了一封密信,而密信的封麵卻是請求將此信呈交皇帝。戚嚴不敢怠慢,火速將信送入宮中。


    拋開信中內容不提,更令祁翀吃驚的是,一封呈給皇帝的密信,被塞進“第一樓”的櫃台裏,這說明舉告之人非常肯定“第一樓”是正憲帝的消息來源渠道!


    好厲害的心思!


    祁翀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是誰會這樣做,因此決定親自去一趟“第一樓”!因此,今日他便帶了韓炎、寧績過來看看。


    戚嚴早就習慣了聖上這種隨意的微服私訪了,也知道他今日來的目的,因此見到祁翀沒有任何驚訝,隻是態度更加熱情,並親自將祁翀迎了進去。


    “大公子,您是......”


    “我就在一樓大堂坐會兒,給我找個既安靜又能看清全場的位置。”


    戚嚴不明白祁翀的意圖,但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安排了一個靠邊的位置。


    祁翀今日隻帶了韓炎在身邊,將其他侍衛都留在了外麵,因此看上去就是一位年輕的公子帶著個長隨,倒也不惹人注意。


    不多時,一條新鮮的偏口魚被端了上來。


    “大公子,二三十尾偏口,活著進京的就剩了兩尾,大的那尾被魯王要走了,隻能委屈您享用這條略小的了!”


    “無妨!倒是許久沒有這口福了!”祁翀笑著舉箸夾起了魚腹上的一塊肉送入口中,果然鮮美無比。


    “那您先慢用,灶上蒸著赤甲紅,也是昨日剛到的,一會兒就好。”


    “嗯,忙你的吧!”


    幾道精美的小菜一一上桌,都是久違了的望州口味,祁翀的心思便暫時被美食吸引了,將此行的目的放在了一邊。


    很快,兩隻鮮紅的蒸蟹被端了上來,跟著的還有一套金製“蟹八件”。


    祁翀眼神頓時亮了起來,韓炎忙攤開“蟹八件”,取過一隻螃蟹就要上手。


    “等會兒,我自己來!”祁翀笑著接過來道,“吃蟹的樂趣不在於吃,在於玩兒!等你弄給我吃,那就無趣了!”


    “這位公子倒是懂得‘養小之道’的!”祁翀話音未落,旁邊一人突然接話道。


    祁翀扭頭一看,隻見鄰桌一位耳順老者正望著他微笑。老者衣著雖普通,但氣度不凡,顯然也是腹有詩書之輩。


    “老丈也好這‘養小之道’?不知如何稱呼?”祁翀放下手中的東西拱手道。


    “小姓劉,‘立秋貙劉’之劉,敢問公子尊姓?”


    “不敢,姓齊,‘齊疾而均’之齊。”


    “公子讀過《商君書》?看來也是博學之士啊!”


    “劉公過譽了,淺嚐輒止而已。”


    “‘三官生虱六:曰【歲】,曰【食】;曰【美】,曰【好】;曰【誌】,曰【行】。’若按商君所說,公子以金器食蟹,至少便犯了【食】、【好】二虱。哈哈哈......玩笑、玩笑......”老者“哈哈”笑道。


    “商君也不都是對的。商君還說‘有道之國,務在弱民’,未免小家子氣了些!”祁翀也笑道。


    “公子不認同?”


    “百姓所以養國家也,未聞以國家養百姓也。民強則國愈強,何來國強民弱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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