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峭是背對著門口的,聞言回頭一看,嚇得“撲通”就跪地上了:“卑職叩見陛下!”


    “起來吧,你還上著課呢,以後上課的時候見到朕不必行禮。誒?對了,你怎麽跑來上課了?你差事不幹了?”


    “回陛下,哪能不幹呢?要不然拿什麽養家糊口呢?”張峭笑著解釋道,“卑職現在是在這裏兼職當先生,教孩子們學學拳,強身健體。”


    “哦?這是好事啊!該鼓勵!想不到你還有這份拳拳之心!”


    “陛下過譽了,卑職可不敢居功,其實這都是章府丞的要求!章府丞給京兆府所有官吏都排了個班,輪流到各個學校上課,習文的教讀書,練武的教拳法,他自己也時常來講上兩課——不過今日他沒在啊,他衙門裏有事,今天是蔣縣令在裏麵上課!”


    “蔣嶷?”


    “對!”


    祁翀點了點頭,這個在京東路闖了禍卻因禍得福反被提拔的縣令,他隻遠遠看過一眼,還沒有說過話,今日倒正好是個觀察了解的機會。


    “行,你繼續教你的學生吧!朕隨便看看!”讓張峭退下後,祁翀抬腿往後院走去,輕輕走到教室門口,找了個從裏麵看不見的角度倚著牆聽了起來。


    “很好,前幾日所學的你們都背過了,今日再來學下麵四句——‘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這四句重點在後兩句,其義出自《孟子》,原文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意思是一個人在不得誌的時候,就要潔身自好,修養個人品德,得誌顯達之時就要造福天下百姓......”


    蔣嶷的聲音從教室裏傳了出來。講解完之後,又帶著學生讀了幾遍,之後便開始習字。期間他一直耐心地指導著學生,挨個糾正提筆的姿勢、運腕的角度等等,偶有愚笨的學生,怎麽都學不會,他也不急不惱,隻是反複講解。


    忽然,一聲呼嚕聲不合時宜地傳了出來,教室內的蔣嶷皺了皺眉喝問道:“誰在外麵?”


    祁翀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被驚醒的方實,後者因為聽得無聊竟然靠在走廊上睡著了!


    蔣嶷此時已經走到了外麵,見一名年輕公子站在門口,略作遲疑後叉手問道:“這位公子,來此所為何事?”


    “無事,路過此處,聽得書聲朗朗,不自覺被吸引,進來看看而已。”祁翀還禮道,“先生貴姓?”


    蔣嶷本無心攀談,可又見眼前之人氣度非凡,雖說是詢問,語氣中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態度,竟不自覺地回答了起來:“在下姓蔣,單名一個嶷字,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祁翀!”祁翀微笑著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祁......”“公子”二字尚未出口,蔣嶷瞬間反應了過來,慌忙跪倒,“臣天祥縣令蔣嶷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課堂之上先生最大,不必拘禮!”


    “謝陛下!”蔣嶷站起身來,躬身侍立一旁,等著陛下問話。


    “蔣縣令教書頗有耐心啊!倒是難得!”祁翀讚許道。


    “回陛下,臣少時讀書也不甚聰明,多虧老塾師耐心教導,否則哪有今日的成就?如今看見愚鈍一些的學生,倒似看到少年的自己一般,不免多上心一些。”


    “你是哪一科的進士?多大年齡中的?第幾名?祖籍何處?家中作何生計?”


    “臣承平七年考中,三甲第九十六名,時年二十七歲。臣世居靈州穀縣,靠著祖上留下的幾十畝薄田為生。”


    祁翀頓時就明白了——小鎮做題家!


    怪不得!


    “你赴任天祥縣也有一兩個月了吧?這京縣縣令曆來不好做,可有為難之處?”


    “回陛下,臣未曾覺得有何為難之處。”蔣嶷說完,又怕祁翀認為他托大,忙解釋道,“臣運氣好,趕上好時候了!”


    “哦?這話怎麽說?”


    “臣聽章府丞言講,他初到任時,京中世族權貴子弟橫行霸道、為非作歹,流氓地痞則往往依附於這些惡少,為虎作倀!他有心整治,卻往往前腳剛抓了後腳便要被迫放人,實在是無奈的很!直到陛下擔任京兆府尹,下手狠狠整治了這些惡少和京中最大的惡丐團夥後,兩縣又趁機將那些小流氓地痞收監判刑,京中治安為之大變,就連衙門吏治都清明了不少!臣到任之後,接手的就是一個井井有條的衙門,上上下下令行禁止,獄中無未斷的舊案,平常也極少有人鬧事,臣自覺倒比在地方小縣更清閑了些!”


    蔣嶷這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祁翀倒難得地沒有製止,反而有些受用。官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不就是他的追求嗎?


    “話雖如此,可也不表示你這個縣令就可以無為而治!”祁翀想了想,還是囑咐了幾句,“京中雖安寧,但依舊有貧困之民。年前朕還去走訪了幾家貧民,各家有各家的困難,不一而足。如何讓這些人脫貧致富,你可有打算?京中至今仍有人家溺斃女嬰,你該如何製止?去年朝廷免了半年賦稅,用於開辦鄉庠,可今後年複一年,這筆錢從何而來,你有過打算嗎?本縣如何增加人口,如何增加稅收,這些你想過嗎?”


    “這......臣慚愧!”蔣嶷臉色羞紅,為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而羞愧。


    “‘達則兼濟天下’!這話說得好啊!朕以為這句話的重點在‘濟’字,這個‘濟’字作何解,你可知道?”


    “呃......當做‘救助’字解?”蔣嶷有些不明白祁翀的意思,小心翼翼答道。


    祁翀卻搖了搖頭:“格局小了,朕以為當做‘受益’解,達則使天下受益!朕也不要求你兼濟天下,因為那是朕和宰輔之責。你是一縣之長,兼濟一縣即可,要讓本縣百姓因你而受益,如此便算你‘兼濟’了!”


    蔣嶷明白了,皇帝陛下這是在隱隱地批評自己有些不思進取,頓時冷汗直冒。


    好在祁翀點到為止,沒有過多指責:“好了,就說到這裏了,不耽誤你上課了。朕再逛逛就走,你進去吧,不必陪著!”


    “陛下慢走!”蔣嶷恭恭敬敬目送祁翀往三進院而去,直到看不見人影了這才抬手擦了擦汗,轉身進了教室。


    祁翀又去看了看後廚的備菜,雖談不上多豐盛,但足以管飽,在這個年月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從學校出來,時近晌午,祁翀想著這個時候杜心悅應該忙個差不多了,匆忙往女學而來,卻被告知杜心悅不在女學,去大長公主府了!


    “去十王街!”祁翀二話沒說,立即吩咐方實改道。


    一刻鍾後,馬車停在了大長公主府門前。


    杜心悅果然在祁清瑜屋裏,不過此刻祁清瑜屋中連坐帶站擠滿了一屋人,見到祁翀進來,除了祁清瑜外,其餘人忙紛紛跪下行禮,杜心悅也不好例外,跟著眾人跪了下來。


    祁翀忙上前一步,一手托起了趙夫人,一手抓住了心悅的胳膊,將她拉了起來:“都平身吧,不必拘禮!孫兒給姑祖母請安了!”


    “陛下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怕不是特意過來尋人的吧?”祁清瑜打趣道。


    “就是來尋人的,您還能攔著不成?”祁翀幹脆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倒惹得杜心悅小臉一紅。


    “嘿!這小子臉皮越來越厚了!不像他親爹,倒像德甫!”祁清瑜笑罵道。


    眾人憋著不敢笑,倒是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祁翀也轉頭去看,這才發現了屋中人多的原因。


    原來今日不光趙夫人和幾位姨娘在,李夫人和柳恢夫妻也在,身後的奶娘還抱著一個小嬰兒,應該是柳恢的第一個孩子。


    “喲!這是我大侄子還是大侄女?”


    “回陛下,是個小子。快到百天了,抱來給老祖宗看看。”柳恢答道。


    “起名字了沒?”祁翀伸手逗弄了幾下孩子,隨口問道。


    “老祖宗剛給賜了名字,叫柳贇。”


    “文武雙全又多財,這名字寓意好!”


    “陛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這兒還有一個眼巴巴瞧著的呢!”小孫姨娘此時懷裏也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祁翀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柳川,他的義子!


    “哎呦,我的好大兒!我都快把你給忘了!”祁翀自責地拍了拍腦袋,將開始牙牙學語的柳川抱了過來,小柳川的口中還在兀自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孩子這是想叫爹了呀!快了快了,就快會說話了!下次再見陛下,肯定就會叫‘爹’了!”小孫姨娘笑道。


    祁翀笑著“嗯”了一聲,沒有注意到身後杜心悅的臉色微微一變。


    逗弄了一陣孩子之後,奶娘將兩個娃兒都抱了下去,下人們開始擺飯。杜心悅原本想要告辭,可她要走,祁翀便也要走。祁清瑜哪裏肯放他倆走,硬是將二人留下一起用膳。


    席間,杜心悅隻是埋頭吃飯,不言不語。祁翀以為她是因為人多拘謹,並沒有太在意。飯後,二人離開大長公主府,祁翀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猶豫了一下才鑽進了祁翀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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