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封家以後,祁翀原本還想再去一家特別貧困戶看看,可眼看天色漸晚,管事又擔心那些特困戶家裏有病人,再將病氣過給貴人,便婉轉地勸祁翀不要去了。


    祁翀想想也有道理,他自己身強體壯自是不怕,可祁翌和心悅,他是不忍心讓他們染病的,因此隻好作罷,不情不願地安排人將心悅送回了杜府。


    心悅走後,祁翌卻被巷口一個賣小玩意兒的貨郎吸引住了,非要過去看看,祁翀隻好讓韓炎帶他去,自己隨口跟那管事聊了起來。


    “你對這附近百姓家裏的情況挺熟悉啊!”


    “回大公子,京城安濟坊下麵四個管事,小人負責永嘉南城這一片。剛接手的時候按您當初定的要求走遍每一家每一戶,屬於貧困戶的當即記錄存檔,時不時地就得過來看看有什麽需求,一來二去就都熟了!”


    “你還挺熱心的!”祁翀嘉許地點了點頭。


    “大公子,不瞞您說,小人也是受了安濟坊的恩惠,這才撿了條命,現在留在安濟坊做事,也不光是為了那份薪酬,也算是報恩吧!”那管事誠懇地道。


    “哦?看來有故事啊!”祁翀來了興趣,抱著肩膀聽起了八卦。


    “小人本不是京城人氏,乃是湖州人氏,家裏開著鋪子,也算有些產業。今年春天,小人來京城進貨,不想被人騙光了錢財,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偏又急火攻心,得了大病,差點沒命。好在上天憐我無辜,讓我倒在了安濟坊附近,好心的百姓將我送到安濟坊,又請大夫給我看病,這才救了我一命!小人醒來以後便發誓,今後定要為安濟坊做些事情以報大恩,所以就留了下來。”管事說著說著,大概是想起了辛酸的往事,不由自主地落了兩行眼淚,“再後來,竟越做越上心了,這才知道京城首善之地原來也有這麽多窮人,能幫他們做點事助他們脫困,這實在是功德無量之事,是以就打算長期做下去了!”


    “那你家裏的生意呢?”


    “交給弟弟打理了。大公子,您還真別說,自從小人開始幫安濟坊做事以來,老家那邊的生意竟然越來越好,您說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福報’?”管事的眼裏閃爍出了光芒。


    “嗯嗯,你說的對!”祁翀含糊地答應著,又問道,“說了半天,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人覃文瀚。”


    “好,我記住你了!”


    回到宮中,呂元禮送來了分賜各府的禮單,祁翀簡單過了一遍目,隻是囑咐給大長公主殿下的要額外再添幾樣,便沒有再多提要求。


    晚上無事,祁翀提筆給柳明誠寫了封信,一來是拜年,二來也是囑咐他注意身體之類的,情意滿滿,躍然紙上。


    次日,宮中各處開始剪窗花、貼福字,就連近來一直很沉靜的皇太後薑元瑤都親手剪了一對小兔子派人送給了祁翀。祁翀想了想,將這幅剪紙裝進了信封,和寄給柳明誠的信一起,派人快馬送給了白郾。


    韓炎則被祁翀放了一天假,讓他回去陪陪慕青,除夕夜再回來當值。又讓人給慕青母子三人也準備了紅包,讓韓炎一並帶去。


    所有人都在享受著眼前的吉祥安寧,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危機正悄然而至。


    在一片輕鬆祥和的氛圍中,終於迎來了除夕之日。


    這一日,京中宗親、勳貴、三品以上官員都得到了皇帝陛下禦賜的節禮,東西不算多,無非一對福字、十斤羊肉、幾匹錦緞等等,表示個意思而已。除了大長公主府有額外的禮遇之外,隻有杜相府上多出了兩盒最新款的宮花和胭脂水粉若幹,說是皇太後和林太妃賞下的。


    這一日下午,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大儺,命內侍三百餘人扮為倀子、方相及十二獸,張大聲勢以驅除疫鬼。


    小祁翌被色彩鮮豔、造型誇張的麵具和百人齊吼的巨大響聲嚇得直往祁翀懷裏鑽,祁翀笑著將他抱起,把他的頭攏入自己懷中。祁翌想看卻又害怕,越害怕還越想看,無奈隻能伸出小手捂住雙眼,卻又悄悄鬆開一縷指縫,從指縫中偷窺著場中的舞蹈。


    固定的程式動作、咒語唱詞喚起了祁翀腦海中屬於原主的記憶。曾經,他也被一名年輕男子如此這般抱在懷裏,也是這般的指間偷窺。眼前一幕,恍如隔世!


    傍晚,前來宮中參加宮宴的皇親貴族陸陸續續趕到桂華殿,戌末亥初,宴會開始。


    祁翀端坐台上,其下左右兩邊分別是林太妃和祁清瑜,皇太後薑元瑤則借口身子重,沒有參加晚宴,倒是皇太後的父親壽寧侯薑領和世子薑赫前來參加了宮宴。這父子原本隻是望州一個普通的藥材商,萬沒想到竟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到,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國戚,頗有些“暴發戶”的感覺。薑領也知道自己在京中並無根基,女兒這皇後沒做幾天就成了“未亡人”,而這位新皇帝以前又頗為瞧不上他,因此倒也還算老實,父子倆躲在角落隻是飲酒吃菜,並不多話。


    由於國喪期間不適合大肆玩樂,今年的宮宴沒有歌舞鼓樂,菜肴也相對簡單。不過這個簡單也隻是相對而言,二三十道珍饈佳肴還是有的。


    不過,簡單有簡單的好處,祁翀特意囑咐,既然是家宴,大夥兒不必拘束。為了打消眾人的顧慮,他還特意將祁翌叫到自己身邊,摟在懷中給他夾菜。


    如此一來,氣氛果然輕鬆、熱絡起來。三盞酒後祁樟拉著祁檁拚起了酒;祁翱,祁翷、祁翻和柳恪、柳悝等小哥兒幾個在地上玩起了打彈子;女眷這邊也是湊在一起說起了悄悄話。


    祁翀也沒閑著,跟祁清瑜聊起了八卦。


    “陛下,聽說這次嚴鼎回來還帶回來一個兒子。”


    “兒子?什麽時候生的?”


    “十多歲了吧。”


    “怎麽之前沒聽說嚴家還有這麽個小兒子呀?”


    “嚴鼎在北邊納的小妾生的!”


    “故意瞞著家裏的?”祁翀的八卦之心頓起。


    “倒也不是,嚴家應該是知道的,隻是沒有對外聲張。其實這事兒吧也能理解,一個大男人離家在外多年,身邊沒有個貼心人照顧,終究難熬。可要真嚴格按朝廷律法,官員外出公幹期間納妾,被禦史言官知道了難免又要參一本,索性便不聲張了,所以外人都不知情。”


    “原來如此!這嚴家口風也夠緊的啊!景淮、景潤跟我那麽熟都沒漏過一個字兒!”


    “他們老嚴家都這樣,嘴嚴,真對得起他們那個姓!”


    “哈哈哈哈......”祁翀哈哈笑著,回頭一眼看見了祁翕,伸手將他叫了過來。


    “不是說讓你把那個玄黃子帶給朕看看嗎?怎麽還沒帶過來呀!”


    “陛下,真沒時間啊!”祁翕一臉的委屈,“您那個將作局看中我煉出來的‘鎂’,說是想要些粉末狀的,我和玄黃子這些日子沒日沒夜地煉,過年爐子都沒敢停,他都瘦了一大圈了!”


    “活兒是幹不完的,那麽拚命幹嘛?”


    “嘿嘿,沒辦法啊,陛下,他們給的多啊!”祁翕訕笑道。


    “你小子怎麽也這麽財迷?真該托生在五叔家裏才對!”祁翀笑罵道。


    “沒辦法,花費大嘛!”


    打發走了祁翕,祁翀又將柳忱叫了過來:“義父最近有信嗎?”


    “年前來了一封,給祖母請安而已,沒說什麽別的。”


    祁翀微微有些失望。柳明誠年前上了兩道折子,一道是跟祁槐聯名的,匯報江南戰事的進展,另一道也隻是請安而已,什麽都沒有說。這兩道折子在他看來,總有些過於公事公辦了。


    “年後別出京了吧!我打算開一次恩科,你今年耽誤了,明年總不能再耽誤一次吧!”


    “可父親說臣現在還不適合進入官場,讓臣先幫著陛下辦點事,恩科——還是不參加了吧!”


    “哦,那隨你吧!年後出京,你想去哪裏?”


    “還去京東路吧,這兩年京東路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臣總覺得這不是偶然的,恐怕那裏吏治腐壞頗為嚴重,這才會屢生事端。”


    “嗯,你的想法很好,不過還是要注意安全,寧肯無功而返,也不要把自己填進去。”


    “陛下放心,臣心裏有數。”


    正說話間,鼓打三更,韓炎、呂元禮雙雙進來了:“陛下,餃子出鍋了,是否現在就傳?”


    “傳吧!”


    “傳——”一聲令下,宮女們捧著托盤魚貫而入,每個托盤上都有四個小碟,每個碟子裏都擺了四個餃子,每一碟都是一種餡料。


    第一個餃子自然是要祁翀先吃,而且還必須得吃出錢來才行。


    祁翀看著一模一樣的餃子犯了難,這誰知道哪個裏麵有錢啊?正猶豫間,隻見站在身旁的韓炎偷偷指了指,又使了個眼色,祁翀秒懂,迅速夾起了韓炎指的那個輕輕咬了一口,果然一枚特製的祝錢被他銜在了口中。


    “陛下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呼起來,隨後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享用起了除夕的餃子。


    隨後,一箱箱銅錢被抬了出來堆在了殿前的空地上,內侍、宮女一個個來領取屬於自己的那份賞錢。皇帝陛下財大氣粗,今年給的賞錢格外多,大夥兒個個喜笑顏開。


    歡笑聲中,新歲降臨,改元“正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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