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十,內閣六閣臣正式上任,祁翀在萬歲殿召見了閣臣。


    “陳閣老,令弟何時返京啊?”祁翀對於閣臣首次使用了“閣老”這一稱呼,而對於首輔杜延年和次輔林仲儒則仍以“相”呼之,以示尊崇。


    “回陛下,”陳懷禮起身答道,“詔令昨日發出,六百裏加急也要三日才能到,等他交接好往回趕,怎麽也要到年後了。”


    “那這段時間,戶部的差事還得麻煩陸閣老繼續擔著,年底了,該發的俸祿、該支的費用都不能耽擱。”


    “臣明白,陛下放心,不會耽誤事的。”


    “陛下,今年的新科進士如今已經統一授了七品禦史,年後便會離京到各處巡視,此次衙門改製、合並寬裕出的一批官員,按陛下的意思,也都補充到南邊去。可如此一來,朝廷留下的後備官員就不足了,尤其是年輕官員,缺的厲害呀!唉!”杜延年歎息道。


    “明年春天加開一次恩科吧!包括南邊新打下來的那幾個州的士子都可以參加。也不必再進行鄉試,就讓現有的舉人再參加一次會試,時間就定在明年三月吧!”


    “如此甚好,臣替舉子們謝過陛下恩典了!”杜延年頓時喜上眉梢,起身行禮道。


    “為國取材乃是大事,科舉諸項製度也要學部重新擬定。這個回頭還得麻煩諸公與李勉詳加勘定才是。”


    “臣等遵旨。”


    眾閣臣退下後,祁樟、祁榛急匆匆聯袂而來。


    “陛下,西北有戰報。西夏先鋒軍已抵達靈州城下,劉憑所部也已抵達靈州,雙方騎兵試探性地打了一小仗,都沒占到對方什麽便宜。李秉仁已經退至靈州城西三十裏處駐紮,趙愚認為敵軍此時士氣正盛,不宜硬碰硬,也將大軍屯於靈州城內,堅守待援。”祁榛稟道。


    “他等著是對的,方實帶大炮和火銃過去了,我就不信轟不死他們!”祁翀惡狠狠道,“南邊怎麽樣了?”


    祁樟道:“前幾日進展順利,不過最近南唐打定主意要撤兵了。畢竟他們已經占領了三州之地,估計是滿足了,就想著見好就收。”


    “田鳴還是沒出息呀!算了,他們要退就退吧,反正現在東吳大勢已去,大好河山南唐不要,正好咱們要了!告訴慶王和項國公,不要有顧忌,放開了打,也讓那幫小子們好好練練兵!”


    “哈哈哈,陛下這話說的豪氣!楊家那幾個小子沒啥能耐,早晚是咱階下囚!”祁樟哈哈大笑道。


    三人正說著,內侍來報,柳敬誠求見。


    “陛下、陛下,定國公薨了!”柳敬誠一進來就臉色蒼白地報告了一個壞消息。


    “什麽時候的事?”祁翀忙追問道。


    “就在一個時辰前。”


    “怎麽這麽突然?前幾日內侍去送衣服的時候回來還說老人家身體無恙啊?”


    “說是昨晚吃壞了肚子,有些上吐下瀉,天不亮就去請了太醫,也開了藥,可沒等藥灌進去人就昏迷了,太醫紮了針也無濟於事,沒過多久就涼了。”


    “唉!到底是上了年紀,一場小病就抗不過去了!”祁樟歎息著搖了搖頭。


    “傳旨,召嚴鼎、嚴景淮、嚴景潤立即回京!”


    嚴方叔的死訊傳到江南時,嚴景淮、嚴景潤正在攻打潞州,接到柳明誠派人快馬加鞭送過來的消息,二人不得不將隊伍的指揮權交給前來接替他們的杜含,然後晝夜兼程回京奔喪。


    前方少了兩員大將,祁槐和柳明誠不得不調整部署。


    “沈璞和曹元方如今已被我們徹底隔開,既如此,那也就不必再等他們內耗了,直接集中兵力對付曹元方。沈璞那老家夥一直想保存實力,待價而沽,所以,現在隻要我們不主動攻擊他,他自然不會進犯我們。”柳明誠分析道。


    “那就讓鄒浩上岸放把火,引得沈璞和楊釗再鬥一鬥。咱們這邊,三萬大軍直撲焦文敬所在的柏州,拿下柏州後,直搗楊鍾所在的霈州。德甫兄,我不能一直待在南都,隨著大軍的推進,這裏離前線越來越遠,消息來回傳遞有些不便。我得往前挪挪了,至少要到鄧州去。”


    “殿下放心,這裏有我,王丘一也快來了,您盡管去。”


    二人議定之後,祁槐自去準備進軍事宜,柳明誠則照例去處理軍中一應瑣事。剛回到自己的簽押房,錄事參軍曲炳文便拿著一份文書來了。


    “項國公,有個從京城流放到江南來的犯人,卑職等不知如何安置,特來請您示下。”


    “這種事按例處置即可,這點小事也要來問我?”


    “呃——若是尋常流放,自然是如此,可是這件事有點怪。”


    “有何不同尋常之處嗎?”


    “流放本身沒什麽不尋常,可是這流放之地根本就不在我大淵境內啊!卑職等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實在不知如何處置。”


    流放地寫錯了?柳明誠剛想罵刑部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轉念一想便知有異。康安國治下的刑部作風還算嚴謹,斷不至於如此。


    “拿來我看!”


    曲炳文忙將文書呈上,柳明誠展開一看上麵的犯人名字和流放地,頓時也是一愣。


    崔慎——閔州!


    柳明誠放下文書,想起了昨日收到的兄長來信中提到的一件事,隱隱覺得上麵所提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崔慎。


    “把他帶過來,我要見見他。”


    “是!”


    兩刻鍾後,差役押著蓬頭垢麵、麵黃肌瘦的崔慎來到柳明誠麵前。此時的崔慎已經被卸去了大枷,改用了一副手枷約束著雙手,原本清瘦的麵容更加憔悴。


    崔慎這一路行來,可是吃盡了苦頭。原本在大理寺時雖然沒有自由,但好歹還有女婿和親朋故舊照應著,日子不算太苦。流放出京後,由於京城差役知道他從前的身份,故而多有照應,在京兆府境內一段路雖然辛苦,也還算勉強能夠承受。可出了京兆府換了其他地方的差役後,待遇就沒有那麽好了,這一副大枷總得他自己背著,哪怕使了錢,人家也不全然買賬。這一路上,實在走不動了想要休息一會兒都得苦苦央告,生了病也得忍著,腳底磨破、鮮血淋漓也不敢耽擱行程,否則就會招致一頓辱罵甚至毆打。


    他原以為,自己為官多年,門生故舊眾多,這一路上總會有人能照拂一二,卻沒想到一路行來連一個主動來問安的都沒有。人情涼薄如斯,患難方知人心呐!


    如今,遭遇連串打擊、身陷囹圄的崔慎早已深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沒有了半分架子,隻是個艱難求生的可憐人而已。聽聞有大人物要見他,他也不知是誰,隻是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柳明誠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瘦弱老頭兒,實在難以將他和從前權勢顯赫的崔計相聯係起來,頓覺有些於心不忍。他上前兩步,緊緊握住崔慎的雙臂,將他扶了起來:“敬止兄,快起來,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


    崔慎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柳明誠,瞬時滿麵羞紅,長歎一聲:“唉!落魄之人,讓項國公見笑了!”說著便潸然淚下。


    “既到了我這兒,便算是苦到頭兒了。放心吧,留在我這裏,我至少保你衣食無憂。”


    “項國公好意,老朽心領,可是戴罪之身實在不敢叨擾故人,何況,我還得去......”


    “沒什麽可是,就算是看在先生的份上,我也應該照顧你一二。閔州不必去了,陛下若要問責,有我擔著,你放寬心便是!炳文,打發差役回去吧,就說人我留下了,他們不用管了。”柳明誠對曲炳文吩咐道,又命人將崔慎的械具去了,再去準備些飯菜、酒水過來。


    見柳明誠態度堅決,崔慎自然樂得順水推舟,隻是千恩萬謝、眼淚漣漣。


    不多時,下人送來酒菜,崔慎也是真餓極了,便不客氣,立時狼吞虎咽起來。直吃到七八分飽時,進食的速度才逐漸慢了下來,此時他才注意到柳明誠一直沒有舉箸,隻是端著一杯酒在注視著他,不禁訕笑道:“讓項國公見笑了,這一路南來,雖不至於食不果腹,但也是難得見葷腥,腹中虧欠的很!唉,老朽此前也從未想到這輩子還會有如此狼狽不堪的時候啊!”


    “人生境遇難免起伏,敬止兄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柳明誠寬慰道。


    “唉!這‘起伏’二字用在老朽身上怕是不合適了,餘生隻有‘伏’不會再有‘起’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


    崔慎停下了筷子搖搖頭道:“並非是我悲觀。此次在路上偶然聽得一老僧講法,說是人這一生福報都是有數的,用完了便沒有了。老朽便想,我這一生是否就是前麵福報用的太多了,後半生便要還債呀!就比如說這吃食吧!”崔慎再次舉箸指著桌上的菜道,“以往,這豬肉我是從來不吃的,隻有小羊羔肉方能勉強入口;藕鮓、蓴菜筍這等粗鄙的做法也是入不了我的眼的。就這麽說吧,崔家的廚子比禦廚手藝還要好,崔家吃的比宮中還要精致。彼時,老朽常常以此為傲,可如今想來,實在是恬不知恥!”


    崔慎人生大起大落之後,竟萌生了些許感悟,柳明誠聽得也是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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