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事情我都知道了,陛下罰得對,就該讓他吃些苦頭!”祁清瑜笑道,神情中沒有絲毫為兒子鳴不平的意思。


    “姑祖母,不至於,隻是讓他先出去避兩年而已,最多三年便召他回京。而且,江南有些事必須要有合適的人去做,別人去我不放心。隻是這次委屈他了,您不怪我就好。”祁翀笑著解釋道,“我讓太醫院配了些藥丸給他帶著,白郾也跟著他去,一路隨身伺候,不會有事的。”


    “接下來有大的舉措?”


    “會有一係列改製,肯定要觸動一些人的利益的。”


    “這自古以來,拿走別人碗裏的肉都不會是件易事,得多動腦子。”


    “要不怎麽說您老什麽都明白呢!到時候還得您替我把把關才是。”


    祖孫二人說笑了一會兒,祁翀便起身告辭了。


    來到書房,見柳明誠正身披大氅候在門口一動不動。


    “義父怎麽不在屋裏等?這外麵冷風呼呼地,再凍著了!”祁翀說著便拉起柳明誠的手進了屋。屋內果然已經點起了炭火,倒是不冷。


    “您這書房怎麽沒鋪地暖管道?又不差這點鋼管!”


    “回陛下,挖地鋪管子實在麻煩,臣便沒讓他們動,隻改造了女眷居住之所。”


    “在讀書?”祁翀一眼看到了柳明誠書案上的翻開一半的書,隨手拿起來翻了翻,“後渠先生大作?”


    柳明誠原本就忐忑的心突然又提溜起來,暗罵自己怎麽忘了將書收起來。


    “呃......隨便看看,打發時間而已。陛下若不喜,臣不再讀此書便是了。”


    祁翀未置可否,又拿起了柳明誠寫在紙上的讀書隨筆念了出來:“先生曰:‘修辭立其誠’,不可不仔細理會。言能修省言辭,便是要立誠。若隻是修飾言辭為心,隻是為偽也。若修其言辭,正為立己之誠意......義父這讀書的習慣甚好,朕從來都懶得動筆,就算有所悟也是轉瞬即逝,不能深刻領悟。”


    “陛下博學多識,又能過目不忘,非臣所能及。臣愚鈍,隻好多動動筆頭了。”


    “義父這就過謙了,堂堂榜眼,若稱愚鈍,那這世上就沒有幾個聰明人了!”祁翀一邊說著,隨手抄起筆在柳明誠的讀書隨筆上劃拉著,“不過,此去江南,義父倒真的應該多搜羅一些書回來才是。不光經史子集,就連醫卜農算也都要的,尤其後者,宮裏這類書缺的厲害。朕打算編一部千古奇書,將天下所有書都收錄其中。都說江南文風盛於江北,各種書籍想必也會更多,這征集書目一事就有勞義父了。”


    “臣遵旨。”


    “此外,多籠絡江南人才,同樣不拘所學,隻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尤其是一些偏才、怪才,一旦發現有這樣的人,都送到平原商號去,商號自會給他們施展才能的舞台。


    這次商號也會派人隨軍南下,大軍打到哪兒,商號就開到哪兒!此事是老周負責,都是自家人,定可以配合地親密無間。


    我們在大淵推行的國策,比如禁止土地納獻、修路、鄉庠這些也都要在江南推行下去。新收之地,推行新策肯定不易,若遇阻撓,也不必過於束縛手腳。朕雖不主張濫殺,但如果真的需要殺人立威,義父也不必客氣。


    另外,就是江南孔家。你親家的執念不必朕多說,你心裏也有數。此事其實還是有些難辦的。南孔若肯降淵,那是最好,若不肯降,那就要費些心思了。


    這次白郾與你一同南下,隨行侍奉。他正好也要將太平惠民院開到江南去,這件事,你也可以幫幫他。


    最後一件事,就是開礦。朕繪製了一份礦山分布圖,回頭讓人交給你。這些礦山必須牢牢控製在朝廷手中,抓緊派人開采,所煉金屬必須悉數上交朝廷,此為重中之重,切記!”


    “臣謹遵聖意。”


    “朕今日也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暫時也隻想到這些了,若有未盡之意,以後再給義父書信告知吧!明日直接出城就行,不必進宮陛辭。”祁翀說著便放下筆,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一事,轉身道,“哦,對了,還有件事差點忘了!楚王叔看中鄒浩了,想讓他做新柔郡主的儀賓,麻煩義父幫忙問問鄒家父子的意思,早日給回個話。”


    “臣領旨。陛下既免臣陛辭之禮,臣便在此向陛下辭行了!今後不能侍奉陛下左右,萬望陛下保重!”柳明誠跪地叩頭,語帶哽咽。


    祁翀原本就努力克製著情緒,此刻忍不住也是喉頭一酸,離情別緒難以抑製,忙伸手扶起了柳明誠:“義父,此去經年,多多保重。家中老小我會替你照顧,記住,一定要平安回來。”


    “陛下......臣——會平安回來的!”望著祁翀泛紅的眼圈,柳明誠心中突然釋然,這幾日的憂慮一掃而空。


    原來這份情義從來未變!柳明誠啊柳明誠,你自詡君子,卻終究是小人之心了!


    送走了祁翀,柳明誠重又回到書案前,卻發現自己的讀書隨筆旁邊多了八個大字:誠意正心,去偽存真!


    柳明誠望著這八個字靜坐了將近一刻鍾之久,突然站起身來,將桌上的《立心集》扔進了炭火盆之中。火苗迅速竄起,吞噬了整本書頁。火焰中映出了柳明誠的神情,不再驚懼不安,而是平靜坦然。


    十六日一早,柳明誠辭別了母親、妻子,帶著最年輕的妾室周氏,踏上了南下之途,柳忱、柳恪送父親到京郊十裏亭。到了之後才發現,柳敬誠和柳恢、柳懷以及帶著醫學生隊伍的白郾早就等在那裏了。


    “有勞兄長親自來送,小弟慚愧!”柳明誠深施一禮道。


    “也不是特意來送你,”柳敬誠一指身後的柳懷道,“文深跟你一起去,反正他也不想考科舉,就當是跟你出去曆練吧!你這個當二叔的可別吝嗇,好好教教他,要是能有一份軍功在身,那就更好不過了。”


    “是,兄長放心,小弟一定盡心提攜侄兒。”


    柳敬誠又將手中的一本書遞了過去:“這本《嶺表異錄》是晚唐一位官員所著,你路上無事可以翻翻,就當提前了解一二了。”


    “多謝兄長所賜,您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我也沒什麽要囑咐你的,反正說了也是白費口舌,走吧!”柳敬誠揮了揮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那小弟就告辭了!”柳明誠正欲上車,忽然幾匹馬從遠處疾馳而來。


    呂元禮呼哧帶喘地從馬上下來,稍微平定了下氣息,便對柳明誠喊道:“哎呦,可算趕上了!項國公,陛下有份密旨給你。”


    “臣柳明誠接旨。”柳明誠說著便要下跪。


    呂元禮忙一把扶住:“陛下口諭:不必跪。既是密旨,也不便宣讀,您路上自個兒看就好。”說著便將一個錦匣遞給了柳明誠。


    柳明誠忙恭恭敬敬接過,捧在手中道:“有勞呂都知了。”


    呂元禮微微還禮,又對白郾道:“白賢弟,陛下還有份手諭,讓你轉交給周複、鄧暢。陛下正式任命他們為太醫院醫士,讓他二人即刻趕往西北趙將軍麾下效力。這是他們二人的官憑文書,麻煩轉交給他們。”


    “奴婢領旨。”


    呂元禮辦完了差事,便回宮複命了。柳明誠又囑咐了兒子幾句,也踏上了二次南下的路途,柳敬誠父子、柳忱兄弟各回各家,不必贅述。


    祁翀今日本想親自去送送柳明誠的,不料一大早就被人堵在了禦書房。


    祁翀不喜歡萬歲殿後殿的空曠,自入住萬歲殿以來,都是住在東側的禦書房內,白日批閱奏折,晚上就在榻上一臥,倒也方便。


    “唉呀,陛下,這臭小子不知發了什麽瘋,一大清早非得逼著臣帶他進宮見駕,說要給您看什麽東西。”祁樟瞅著站在一旁的祁翕,滿臉的不情不願,“這來都來了,趕緊拿出來吧!”


    “誒!陛下,那個水銀溫度計我做出來了。”祁翕說著開心地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盒子,“不過,一共隻做成了九支。”


    “是嗎?”祁翀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果然盒子裏整整齊齊插著九支體溫計,“對比過精度了嗎?”


    “跟您拿來那支對過了,確定準確無誤的才敢給您拿來,還有上百支因為有誤差都廢了。”


    祁翀隨手抽出一支放在了自己腋窩下,過了一會兒又取了出來,在陽光下仔細查看著度數。


    水銀柱停在了接近37的位置。36.9度——祁翀默默讀出了數字。


    “太好了!這九支朕收了,每支成本多少?”祁翀高興地拍了拍祁翕道。


    “這個嘛,不好說!”祁翕撓了撓頭,“從煉鉛精開始,到現在製成這九支體溫計,總計得花了至少八九百、近千貫吧!這要是算賬的話,這些都得算是成本吧?”


    “那這次朕就直接給你一千貫。但你要記著,下一批,朕每支隻給你十貫,再下一批,每支隻有一貫,要是成本降不下來,你就得自己往裏頭賠錢,懂嗎?”


    “那我得提高鉛精製作技術,還得提高成功率,不能成一支廢十支。”祁翕捏著下巴開始思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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