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與願違,柳明誠顯然沒有聽見祁翀心中的聲音,伏地一字一頓道:“罪臣大逆不道,謀害大行皇帝......”


    “不就是那個廚子嗎?”沒等他說完,祁翀便猛然打斷了他,“還有那些水果,對嗎?”


    柳明誠抬頭看了一眼祁翀,複又低下頭去,咬牙重重應道:“是!”


    “義父好手段啊!早在望州時,朕便覺得義父對於二叔的病情似乎早有預料,原來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生疑!這大概是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弑君了吧?”祁翀語氣平靜,聽不出褒貶,“可既然都如此成功了,為何還要主動說出來呢?你不說,誰能知道?”


    “天知、地知、陛下知,臣亦——自知!”


    “天地不言,你不言,難道朕會主動說?”


    “臣不敢欺心,情願自首,以正國法!”


    “‘不敢欺心’?唉!”祁翀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圍著柳明誠踱起了步子,“義父,若要因言治罪,你這‘不敢欺心’的說辭才是真正的欺君!‘正國法’?全家綁起來押赴刑場齊刷刷砍頭那才叫正國法!”


    柳明誠心中一緊,冷汗頓時浸透了褻衣,身子便伏得更低了,額頭幾乎觸地。


    “其實你根本不怕廚子的事被公開,隻要你咬死了不承認,難道廚子做飯糖加多了也算是罪過?糖又不是毒藥,誰能因此定你的罪?你怕的不是這個,你怕的是朕多心!你自己說,是也不是?”


    “這......罪臣確有大逆不道之心,雖設計巧妙,然陛下天縱英才,些許伎倆終究是瞞不過陛下的!此事是臣自作主張,就算陛下因此疑臣,也是臣罪有應得,不敢有怨,甘願領死!”


    “義父,你覺得朕將那個廚子還給你是為了什麽?”


    柳明誠不知祁翀何意,戰戰兢兢不敢回答,祁翀繼續道:“朕隻是想讓你將他送走而已!說得再直白一點,是讓你毀滅證據!若說欺心,這是朕做的最欺心的一件事!


    可你呢?你怎麽想的?你覺得朕在懷疑你、警告你,對嗎?所以,你怕了,巴巴地跑來自首,承認一樁根本沒人指控的謀殺案!


    你想主動將把柄放到朕手裏,通過這種方式表達你的忠誠。這算什麽?賣直取忠?自汙存身?還是示弱求保?無論哪一種,都逃不過一個‘偽’字!‘偽君子’的‘偽’!”


    柳明誠被說中了心事,羞愧萬分,臉上的肌肉連連顫抖,不敢有一言辯解,隻是連連叩頭、觸地有聲。


    祁翀於心不忍,扶住了他的肩膀製止了他,又幹脆盤腿坐在了柳明誠麵前的地上,道:“義父,朕說這話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岐國公一直認為你喜歡任性胡鬧,其實他並不了解你。你這人吧,表麵看上去任性一些,可實際上極有分寸,就算闖禍也總能控製在不大不小剛剛好的程度,這份心機極為難得。朕一直認為,有心機不見得是壞事,關鍵看怎麽用、用在誰身上。既然以往你用這份心機對付二叔,朕沒說什麽,那麽如今用在朕身上,朕也沒有資格指責你,否則就是雙重標準。


    然而朕今日還是很難過——因為,說到底,你不信任朕,這才是朕難過的原因!你我父子相稱、朝夕相處近十年,朕的為人你難道不了解嗎?做人做事的道理是你教我的呀,為何你反而對我最沒信心呢?難道在你心裏朕就是個忘恩負義之輩嗎?難道坐上龍椅之後朕就會變了個人嗎?難道近十年的父子之情會因為那張龍椅而一筆勾銷嗎?若真如此,我要那龍椅有何用?”祁翀說到動情處,眼中泛起了淚花。


    柳明誠想起在望州時的點點滴滴,不禁也動了情,哽咽道:“陛下適才對臣的責罵,對也不對。臣確有揣摩聖意之舉,但自首也絕非隻是為了自汙求存,臣的確想過願以身死贖罪,隻求陛下保全臣的家小。但不管怎麽說,終究是臣事君不誠,惹陛下不快,請陛下治罪!”


    祁翀站起身來,再次將柳明誠攙起:“義父,你知不知道廚子的事情朕是怎麽知道的?是薛尚!薛尚臨死前告訴朕的!薛尚是什麽人,相信姑祖母已經跟你說過了,他這樣做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挑撥朕和你的關係。朕唯一沒想到的是,朕沒上當,你卻中了招!”


    “臣糊塗,臣罪該萬死!”柳明誠此時心中愧悔萬分,不禁也流下了兩行濁淚。


    “死不死的先不提,不過,義父,你可是真的給朕出了個難題啊!”祁翀撓撓頭望著柳明誠無奈地道,“此事你若不提,朕至多當老薛尚胡說八道;可你宣之於口,朕便不能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否則,朕豈不成了你的同謀共犯?


    可此事畢竟不宜公開——總不能真的滅九族吧?唉!到底如何處置你才是最合適的呢?要不你自己說說吧,朕到底該不該罰你?”


    聽祁翀言語中有回護之意,柳明誠再次躬身道:“回陛下,不管大行皇帝之死與臣有沒有直接關係,臣都不能不受罰,否則君威何在?何況,陛下一向主張‘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豈可因臣一人而徇私?若因臣一人而累陛下聲名受損,則臣之罪更是萬死難贖!罪臣求陛下賜鴆酒一杯,對外便說因病暴斃即可。請陛下成全!”


    對於柳明誠的一心求死,祁翀無奈苦笑:“倒還真是萬全之策,既正了國法,也免了朕的為難,還保全了家人!可就是漏了一樣——朕要成為斷錯案子的昏君了!”


    “這......陛下何出此言?”柳明誠滿臉不解。


    “嚴格說起來,大行皇帝之死你到底是否需要負責其實是難以斷定之事。你存了弑君之心又付之於行動,結果呢?大行皇帝也的確是駕崩了,如此看來,你是有罪的。


    然而,大行皇帝之死與你的行為是否有直接關係卻是存疑的,他本就有遺傳之症,又生性嗜甜,就算沒有你送進宮的廚子和水果,他的病早晚也要犯,你最多就是加速了這個進程而已,但卻不是主因。這樣看來,真給你定罪似乎也有可能是樁冤案!


    既是疑案,那麽定死罪無論如何都是重了些的!”


    “陛下何必為臣開脫呢......”柳明誠不能理解祁翀的法治觀念,隻以為祁翀是在想方設法為他脫罪。


    祁翀擺擺手道:“倒也不是有意開脫,的確是存疑,不宜論死。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吧!流三千裏,如何?”


    “三......三千裏?”柳明誠愣了,“陛下,我大淵律法中流刑最高不過兩千裏,畢竟從京城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沒有三千裏那麽遠啊?”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祁翀走到禦座旁邊掛著的輿圖前伸手比劃了一番,“喏,這裏,正好三千裏!”


    柳明誠望著標記著“南越”的那塊地方越發糊塗了,剛欲開口,隨即恍然大悟:“陛下是要臣征伐南越?”


    “不僅是征伐,征伐之後還要留在那裏將那裏治理好!如何?”


    柳明誠剛剛略微放鬆的心情頓時又揪了起來。南越煙瘴之地,水土尤惡,毒蛇、毒蟲更是威脅生命,自古以來都是中原人眼中的畏途。


    果真是個流放的好去處啊!柳明誠的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可事到如今哪還有他推托的餘地?


    “臣領旨謝恩!”


    “登基大典之後便去吧,這兩日多陪陪姑祖母和弟弟妹妹們。”祁翀說完,便揮手讓柳明誠退下了。


    望著柳明誠離去的背影,祁翀心裏也是百般不舍。


    義父,這是讓你遠離未來幾年政治風暴的唯一辦法了,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次日,結束了小祥祭禮之後,柳明誠沒有回大長公主府,而是回到了岐國公府。


    少年時代,這裏是他另外一個家,他常常往返於兩府之間,分別接受父親的教導、母親的關愛。


    父親去世之後,大哥襲了爵,這裏便不再是他的家,除了祭祀之時,他便很少來了。


    “你今日怎麽回來了?”見到弟弟,柳敬誠有些納悶。


    “我想去祠堂給祖宗上炷香。”


    “哦,那我陪你去。”


    兄弟二人並肩慢慢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上完香之後,還是柳明誠先開了口。


    “兄長,登基大典之後我就又要離開京城了。”


    “去哪兒?”


    “江南。”


    “哦,南邊的戰事還要多久?半年?一年?昨日聽楚王殿下說,似乎戰事很順利,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吳地。”


    “隻怕——不止一年半載。”


    “怎麽?你認為戰事會不順利?”


    “那倒不是,攻下吳地之後,陛下命我繼續向南,征伐南越。”


    “南越?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柳敬誠眉頭大皺。


    “兄長,我——我萬一要是回不來......”柳明誠一臉憂慮地望著柳敬誠道。


    “瞎說什麽?不至於!”柳敬誠心中一驚,忙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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