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他吧!再掐就真掐死了!”身後傳來祁翀的聲音,謝昕這才放開了喘不上來氣兒的項充,退了出去,項充連連咳嗽了好一陣兒,這才逐漸恢複了神誌。


    蠟燭被一一點燃,室內亮了起來,祁翀吹熄了用來冒充鬼火兒的酒精燈,讓人將寧績也請了過來。


    望著坐在堂上的祁翀和寧績,項充也明白剛才是被騙了。此刻他不想說話,隻是跪在那兒低頭不語。


    “你是受誰指使陷害謝昕的?陷害謝昕的目的是什麽?”祁翀問道。


    對於祁翀的問題項充置若罔聞。


    “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越王嘛,對不對?扶餘豐璋都認出你就是越王的護衛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了嗎?”祁翀冷笑道,“狩獵那次根本不是衝著謝昕去的,你們就是要弑君,對不對?當然你失手了,結果謝昕背了黑鍋!火燒程學士一家,是你在謝昕點火之後故意將火引到屋裏的,我猜你還用什麽東西封了門對不對?這次的目的也不是衝著謝昕,而是謝實,就是為了拿住他的把柄,好讓謝家為你們所用!結果出了點偏差,謝實沒套上卻套上了謝昕!我說的沒錯吧?”


    項充越聽越心驚,額頭上冷汗涔涔。


    “至於你嘛!十四年前你被令師逐出師門,當時你還不到二十歲,無處容身,便一直在江湖上漂泊,後來便到了宣州棲鳳山落草為寇。後來,越王奉旨到壯武軍曆練期間,親自帶兵征剿了棲鳳山的草寇。我手裏這封信是壯武軍副都指揮使鄧子安寄來的,”祁翀揚了揚手中的信道,“他在信中說,他近日查閱舊檔,發現當年的剿匪記錄上寫著‘格殺匪首申某、項某’,但據軍中老兵回憶,當時根本沒有抓到匪首,越王為了邀功才上報說是格殺了匪首。可我猜,真實情況是,越王的確抓到了匪首,這兩個人就是你和申東觀!但他沒有殺你們,反而將你們收入麾下作為自己的貼身護衛。這就是你說的‘不能忘恩負義’的緣由!”


    祁翀稍微頓了頓繼續道:“項充,你講義氣這一點孤也很讚賞,可問題是你說不說結果都一樣,就算你不出賣越王他也跑不了!之所以孤希望你能將往事說清楚,是想讓你給你師父一個交待!孤看的出來,你師父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否則那天他就不會出手護著你。而你——雖然被逐出師門,但你看向你師父的眼神中卻也沒有怨恨,因此,孤相信你對你師父也是有感情的。”


    這番話說完,項充的眼眶中果然充盈了淚光。


    祁翀站起身來對寧績道:“寧先生,你們師徒倆聊聊吧,項充死罪難逃,時日無多,若有什麽遺言,您這個當師父的不妨聽聽。”


    祁翀說完自行離開了,屋裏隻剩下師徒二人。


    寧績上前將項充扶了起來,又給他解開繩索,扶他坐在了椅子上。


    “你這孩子,當初為師一怒之下將你趕走,是為師不對,事後為師也後悔不已,可你也不能因此就自甘墮落、落草為寇啊!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就算不能出人頭地,做人行事也要對得起祖先才行,你說說你做的這些事,哪一件是無愧於天地的?”寧績站在項充身前絮絮叨叨地說著,項充卻並不反感,反而委屈地喊了一聲“師父”,抱頭痛哭起來。


    半個時辰後,寧績眼圈紅紅地從屋裏出來對守在門外的祁翀講述了項充的過往。


    的確如祁翀所料,項充剛離開師門時生計無著,便加入一家鏢局做鏢師,跟著鏢局四處行走。後來鏢局接了一趟到大淵境內送貨的活兒,彼時兩國之間還沒有開榷市,反倒是邊境上總有些小摩擦,因此這趟活兒危險性極大,弄不好就有可能被當成奸細抓起來,因此沒有鏢師願意接這趟活兒,哪怕報酬翻了三倍也不行。


    項充初生牛犢不怕虎,又仗著手上有點真功夫,便自告奮勇接下了這趟活兒往大淵境內而去。


    他們打扮成商戶,躲過了邊境守軍的盤查,翻山越嶺進入大淵,本來頗為順利,不料在棲鳳山腳下遇上了硬茬子。


    此處的山匪首領就是申東觀,當時他雙目俱在,又自恃有一手好刀法,占據棲鳳山搶劫過往商戶,官兵也拿他沒有辦法。這一日見項充等人經過,又明顯帶著貨物,知道是個大活兒,便親自帶人下山來劫。


    項充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高手,纏鬥了數十回合後逐漸落於下風。他急於求勝,便使出了看家本領——暗器!


    申東觀猝不及防,左目被石子打中,頓時鮮血直流。劇痛之下他反而更加勇武,到底是將項充給擒下了,連人帶貨物都劫到了山寨中。


    搜出了項充袖中的機簧後,申東觀大為驚歎,對此物極有興趣,便釋放了項充,好酒好肉招待著,還勸他入夥一起發財。


    項充知道丟了貨物已經無法回去交待了,又見這申東觀眼睛被自己打傷卻絲毫不氣,反而對自己還頗為欣賞,顯然也是條好漢,便欣然答應,於是便在棲鳳山上做了二當家。


    直到後來他們鬧得過於厲害,引來了壯武軍剿匪,廂軍人數遠多於他們,他們最終寡不敵眾雙雙被擒。


    本來以為是死路一條,不料那為首的貴人竟提出放了他們,條件是他們要終身為他效力。在那樣一種情況下,他們根本沒有選擇,隻能答應,從此他們便追隨在越王左右。


    跟隨越王回京後,有一次他們跟著越王去顯光寺上香,無意中發現顯光寺住持如海竟然就是申東觀的師父,申東觀早年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正是跟著如海學藝的。


    因此,申東觀將如海引薦給了越王,同時項充也得以拜在如海門下學習少林刀法。


    至此,越王身邊這幾人的來曆便都清楚了。


    同時,項充也證實了兩件事:一是簡嵩的背後正是越王,簡嵩不過是越王的替死鬼;二是越王要扶晉王登基,但他為何要這樣做,他和晉王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項充並不清楚,他隻知道二人的感情絕不止於叔侄這麽簡單。


    另外,祁翀所猜測的與謝昕有關的兩事也都屬實,唯一不同的一點是,項充當時在獵場射出去的不是一發石子,而是兩發,一發擊中了謝昕的箭,另一發擊中了承平帝禦馬的脖子,這才導致了馬驚,而這樣做的目的的確就是弑君。至此,當日之事,真相大白。


    “他有沒有說申東觀在哪兒?”


    “他提供了一個地址,不過申東觀究竟在不在那兒他也不知道,隻說那個地方是越王的,或許在那兒。”


    “多謝寧先生了!”祁翀接過寫著地址的紙條,仔細收好。


    “殿下,”寧績猶豫著開口道,“項充他......真的沒有生路了嗎?”


    “寧先生,我知道你心疼徒弟,可實話實說——很難!他牽涉的事情太多了,樁樁件件都是死罪。尤其是一旦越王所有罪行全部查證屬實,他作為越王心腹很難免死的。”祁翀誠懇地道。


    “可是他說越王最信任的還是申東觀,許多事情都是申東觀做的,他參與的其實沒有那麽多。”


    “那就要看他有沒有立大功的可能了!”


    秦王府這一夜熱熱鬧鬧,然而今夜無眠的不止有秦王府眾人,宮中承平帝同樣無法入睡。


    兩個時辰前,薛尚來報,慎刑司確實有人私下裏接觸過那自縊的宮女,而此人此前是在紫宸宮當差,可惜刑訊之時此人死在了刑杖之下。


    呂元禮也查清楚了,他派去那宮女老家查訪的內侍在回宮之時偶遇謝大將軍,大將軍認得他是呂元禮身邊得力之人,便隨口聊了幾句,知道他是從哪裏回來的。


    “呂元禮,你身邊的人辦事不力呀!”承平帝冷冷道。


    呂元禮頓時冷汗直流,忙道:“奴婢這就去處置了他!”


    “去吧!”


    “奴婢遵旨!”呂元禮行禮之後匆匆退出。


    “薛尚,你好大的膽子!”承平帝目中露出殺意。


    “奴婢不知陛下所指何意,求陛下明示!”薛尚慌忙跪倒。


    “還敢裝糊塗!那人是你故意打死的吧?!你怕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陛下也說那是‘不該說的話’,既然如此,奴婢以為那就還是讓他閉嘴的好!”


    “放肆!該不該閉嘴是朕說了算,不是你!不要以為你伺候了數代皇帝便能當皇帝的家、做皇帝的主!你在擔心什麽?擔心戕害皇子這件事的背後主使是皇後?還是擔心朕會一怒之下殺了皇後?嗯?”


    “陛下,皇後娘娘與陛下伉儷情深,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的!這一定是有人惡意陷害,求陛下明鑒!帝後夫婦和睦才是大淵之福啊陛下!”薛尚苦苦勸諫道。


    “這是你該操的心嗎?”承平帝並不僅沒有因為薛尚的苦口婆心而稍息怒火,反而更加憤怒,“朕看你是越老越不懂事了,最近不但差事辦的不好,連規矩都沒有了!明日自己去慎刑司領三十鞭子吧!讓你的徒子徒孫都看看,不是年齡大、地位高便可隨心所欲的!另外,正陽宮那些人全都杖斃吧,一群廢物!”


    “是,奴婢領旨謝恩!”薛尚心中有苦難言,叩頭謝恩後默默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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