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誠棍棒所至,花花草草、盆盆罐罐無不遭殃,眾人怕被棍風挨著,紛紛抱頭躲避。一時間,政事堂一片混亂。


    杜延年到底是體力不如柳明誠,一個沒躲過,額頭上挨了一棍子,血頓時順著眼皮流了下來。杜延年顧不得自己的傷情,慌不擇路四處躲藏,偏偏越亂越慌,腳底一絆倒在地上,臉上又磕出一個血口子。柳明誠見機不可失,上去一棍就要兜頭砸下。


    眼見得杜延年危在旦夕,周圍眾人紛紛驚叫,就連梁顥看的都有些發呆了,驚恐之中又帶有些隱隱的期待。


    恰在此時又是一杆長槍從斜刺裏穿出架住了柳明誠的長棍,眾人定睛一看,不由得齊呼“萬幸”,果然要製寧遠侯還得是岐國公啊!


    來人正是岐國公柳敬誠。他本是來給杜延年道賀的,哪知一進院卻發現弟弟在行凶,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地上抄起一杆禁軍掉落的長槍就刺了過來。


    架住了弟弟的棍子後,柳敬誠怒喝道:“你要幹嗎?啊?殺人嗎?還嫌惹的禍不夠多嗎?你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懂點事?”


    “兄長,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跟杜延年的私怨,你別管!”柳明誠今日出人意料地沒有給兄長麵子,氣呼呼地嚷道。


    “私怨?私怨就私下裏解決,在政事堂鬧算怎麽回事?成何體統?”


    “今日事已至此,鬧也已經鬧了,兄長,你就別管了,否則休怪小弟犯上了!”


    “你還知道‘犯上’兩個字怎麽寫嗎?好,既然如此,我就先打死你,省得你為柳家招災惹禍!”柳敬誠言罷舉槍便望著柳明誠前胸刺來,瞧那架勢竟真的是要置弟弟於死地一般。


    柳明誠也不含糊,舉棍格擋,二人槍來棍往鬥在一處。二人自幼練的是同樣的套路,對彼此的出招、化解之法都熟悉無比,一時間竟難分伯仲,杜延年趁機滾到一邊躲了開去。


    這下倒讓看熱鬧的眾人開了眼界,眾人平常隻道這柳家兄弟都是文官,卻不知竟還有這樣的身手。


    兄弟二人鬥了大約二三十招,柳敬誠到底是年紀大了,武藝許久不練也生疏了,被柳明誠覷著個破綻一棍打掉了手中槍。見柳敬誠落敗,柳明誠也不糾纏,四處打量著尋找杜延年的下落。


    眼看他目光再次鎖定了杜延年,正要舉棍來砸之時,一大隊禁軍護衛著一人衝入政事堂,那人高聲喊著:“陛下口諭!眾臣接旨!”


    尖細的嗓音力壓眾多喧鬧聲,眾人的目光齊齊聚向來人,柳明誠也不敢造次,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了棍子,杜延年也從人群後冒了出來。


    來人正是宮中內侍第一人薛尚,薛尚手中拂塵輕甩,目光掃過在場諸人,冷冷道:“陛下口諭,宣杜延年、柳明誠進宮見駕!”言罷又轉身對柳敬誠道:“岐國公,看這架勢您也是吃了虧了,得了,幹脆一塊兒進宮吧。其餘諸公,都散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眾官這才各歸各衙,政事堂迅速歸於平靜。


    與眾官往外走的人流正相反,一人匆匆返回政事堂。平章政事崔翰眼尖,一把抓住了那人:“王兄,你剛才幹嘛去了?誒,剛才這兒可熱鬧了,你都沒看上。”


    “唉呀,看什麽看,我進宮了呀!”平章政事王丘一搖搖頭道。


    “進宮?”崔翰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哦,你去報的信兒!怪不得,我還說呢,宮裏怎麽來的這麽快!王兄,還是你高明!”


    “嘿嘿,公然毆打宰相,這次看柳明誠怎麽脫身!”王丘一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子。


    萬歲殿內,杜延年光頭未戴帽,發髻歪斜,滿臉汙血,絳紫官袍淩亂破損,官帽置於身前地上,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陛下,臣平生從未受此大辱,請陛下為臣做主呀!”杜延年跪伏在地嚎啕大哭,雙手握拳不住捶地,痛苦之情溢於言表。


    “陛下,臣管教無方,致使舍弟一貫目無國法,屢教不改,終致釀成大錯,請陛下降罪!”柳敬誠也是一副愧悔無地的態度,連連叩頭請罪。唯有柳明誠跪在後麵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承平帝見兩位股肱之臣都是一臉痛苦之色,於心不忍,走下禦座將官帽拾起戴在了杜延年頭上,為他正了正冠帶,又伸手扶起了杜延年安慰道:“事情經過朕都知道了,鶴壽你受委屈了,你放心,這次一定不會讓你白白受苦!”


    轉頭又扶起了柳敬誠道:“恒肅,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他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難道犯了錯還要怪你這個兄長嗎?這又與你有何幹係?”


    好言勸慰了兩位心腹重臣後,承平帝臉色一沉,轉身麵對柳明誠厲聲嗬斥道:“柳明誠你好大的膽子!政事堂是什麽地方?宰相又是什麽人?鬧政事堂、打宰相,別說本朝了,就是曆朝曆代都找不出你這樣的膽大妄為之徒!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之前你就打過鶴壽一次了,那次是在邱家私宅,鶴壽恥於聲張,朕也就裝糊塗了,可這次你居然毫不避諱,當眾行凶,甚至連兄長你都敢打,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這麽大歲數的人了,你都還不如祁翀懂事!”


    麵對承平帝的訓斥詰問,柳明誠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別以為你不說話朕就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埋怨朕將杜家姑娘許給了祁翀嗎?你覺得你養了祁翀近十年,所以你就有權對他的親事指手畫腳了?你不想跟鶴壽結親,便看這門親事不順眼,對不對?你當你是誰呀?啊?祁翀私下裏叫你一聲‘義父’,你還真把自個兒當秦王的爹了是不是?柳明誠,你這是僭越你知道嗎!你有這份心思便是死罪!再說了,親事是朕定的,你打鶴壽是衝著鶴壽去的嗎?你這是衝著朕來的!”


    承平帝這幾句話直指柳明誠的內心,柳明誠被戳中了心事,額頭開始冒汗,及至承平帝說到“僭越”、“死罪”等語時,終於惶恐不安,磕頭請罪:“臣知罪,萬死難贖!”


    見柳明誠服了軟,承平帝的態度也緩和了些,他繼續道:“柳明誠你聽著,秦王是仁宗皇帝之子,他隻有一個爹,就是朕的兄長仁宗皇帝!你給朕記著,無論秦王有多敬重你,你永遠都隻是臣子,杜鶴壽的親家是仁宗皇帝不是你!”


    “臣記住了,多謝陛下教誨!”


    “鶴壽,你是苦主,你看柳明誠該如何處置呀?”


    “回陛下,私闖朝廷重地,欲殺上官,已是幹犯死罪,請陛下依律重處!”杜延年顯然不打算輕輕放下,咬牙切齒道。


    “嗯,有道理。恒肅,你執掌禦史台,你來說說。”


    “呃......”柳敬誠心中一陣苦澀,他看看杜延年,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弟弟,反複咂摸著承平帝的意圖,終於一狠心道:“柳明誠謀殺上官未遂,已觸犯‘不義’之條,又是知法犯法,請陛下重處!”


    不義之罪乃是死罪,耳聞兄長親口判了自己的死罪,柳明誠不滿地抬頭望了望兄長,眼中閃過一絲怨恨。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承平帝的眼睛,他對於柳敬誠的狠決似乎也有些意外,猶豫片刻後道:“傳旨,寧遠侯柳明誠目無綱紀,屢屢犯上,實難饒恕,著即革去兵部侍郎之職,下大理寺獄論罪。”


    “臣領旨謝恩!”杜延年、柳敬誠二人謝恩後退出了萬歲殿,柳明誠則鐐銬加身被禁軍押送往大理寺。


    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承平帝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皇後這個主意還真不錯,這門親事結的真特麽好!


    秦王府後門,聽韓炎講完事情經過後,祁翀反而冷靜了下來,邁步進入王府。


    “這幾個老頭子又搞的什麽鬼名堂?這是鬧哪出啊?”柳明誠再怎麽任性也不至於如此衝動,大鬧政事堂明顯是一場假戲,別人或許不了解柳明誠,可祁翀怎會不明白?


    “奴婢也不明白,這侯爺不是都跟相爺冰釋前嫌了嗎?怎麽又打起來了?他們事先沒跟殿下說這事兒嗎?”


    “沒聽他們提呀!也沒人來遞個話什麽的嗎?”祁翀疑惑地問道。


    “沒有,隻有岐國公派了個小廝去大長公主府上報了個信兒,沒有其他了。”


    “祖母什麽反應?”


    “殿下今日下午大鬧岐國公府,將岐國公罵了一頓,又打了幾鞭子,說他為兄不仁,要將他打死,李夫人和世子苦苦哀求這才作罷,可回去後便病倒了。”


    祁翀慢慢踱著步子,思來想去,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他越來越確定這就是一場戲!眼下重要的不是已經發生了什麽,而是麵對已經發生了的事,他應該做出如何的反應。既然是一場戲,那老家夥們會希望他扮演什麽樣的戲份呢?


    想到這裏,祁翀心中有了計較,喚過小寇子吩咐了幾句,然後換上朝服,連夜趕到皇宮門口。


    此刻天已擦黑,宮門即將下鑰,祁翀緊趕慢趕趕在宮門下鑰之前遞上了牌子求見承平帝。祁翀一品親王的身份,使得他可以直接進入皇宮到殿前等候而不必等在宮門外。內侍將他帶至萬歲殿前,便有值殿內侍進去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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