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柳忱的“談興”並沒有因為適才被打斷而縮回去,他繼續著剛才的話題:“章縣令,你剛剛上任不到一個月,永嘉縣之前的政務與你無關,按說我不該為難你,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永嘉縣的商稅收入與天祥縣如出一轍,基本每年都固定在十六七萬貫左右,並且過稅與住稅嚴重不符,你可知此事呀?”


    章乃琳忙道:“下官的確不知情,請世子寬限些時日,容下官回去詳查之後再做答複。”


    “好,容你時間回去詳查。誒,對了,前任永嘉縣令是誰呀?”


    柳忱話音剛落,眾人齊刷刷看向了鄭澹,鄭澹頓時怔立當場——這火怎麽還燒到自己頭上了呢?


    “鄭判官,該不會就是你吧?”柳忱也注意到了眾人的目光,驚訝地問道。


    “的確是卑職不假......不過卑職隻做了不到一年而已,詳情卑職也不清楚啊!哦,對了,楊康侯楊相公,卑職的前任是他,他還署理過京兆府尹,他一定知道!”鄭澹連忙甩鍋。


    “楊相公如今在京東路擔任漕司,你讓我上哪裏去問他?”柳忱搖頭歎氣道,“唉,這一筆筆糊塗賬,真是叫人頭疼!”


    頭疼你就別看唄!你一個侯府世子、皇親國戚,又是大好的青春歲月,有那閑工夫去風花雪月、花天酒地不好嗎?實在要上進去做做科舉文章也行啊?幹嘛非得來摻和這等俗務呢?


    達奚友在心裏默默吐槽著,可又連頭都不敢抬,生怕再和柳忱的目光對接,又被他揪住問話。


    好在柳忱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下一個人身上。


    “紀陵縣張縣令!”


    “下官在!”張萬壽一個激靈哆嗦著站了起來,沒等柳忱開口他先叫嚷起來,“世子爺,我們紀陵縣是下縣,農田不多,商戶也不多,正稅、商稅都少,但我們可都足額交了呀!不信您去查!”


    “我知道呀,”柳忱淡定地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可這次我問的是渡稅!紀陵縣雖小,卻管著京北最大的渡口渝津渡,而且渝津渡是行走濁水的商船進京、出京必經的渡口。我派人去盯過了,那裏每日進出的商船總料數不低於兩萬料,而渡稅則是一料一文,也就是說每日的渡稅收入都不應該低於兩萬錢,每年就至少是七千貫,可實際上曆年來紀陵縣所報的渡稅隻有區區千貫左右,張縣令,這是為何呀?”


    “世子,您是真不知道嗎?那渝津渡名義上歸紀陵縣管,可紀陵縣何曾真做過渝津渡的主呢?”張萬壽頓時叫起屈來。


    “此話怎講?”


    “那是渝津!渝津!”張萬壽強調了兩遍,見柳忱依然沒有特別的表示,急得一跺腳道,“渝津崔家!曆任渝津驛驛丞都是由崔家子弟擔任,收多少稅、上交多少都是他們一手掌握,縣衙根本無可奈何,就算知道稅金數額有問題,誰敢管呢?沒人敢管!”


    “哦,竟是因為這個!”柳忱的神色終於凝重起來。


    崔家!渝津崔家!大淵第一世家!


    當今崔家家主乃是三司使崔慎,號菊坡,除了職權僅次於宰相外,他本人也是當世大儒、古文大家。然而崔家最負盛名的還不是他,而是他的叔父後渠先生崔與之,此人乃是儒林領袖,“成舒靜學”當代集大成者,著作等身,譽滿天下。


    尤其對於柳忱和祁翀來說,他還有另一重身份。


    二十幾年前,崔與之以經義大家的身份被世宗皇帝聘為太子師,官封太子太傅,從此他有了兩個學生——當時的太子、後來的仁宗皇帝祁楓和當時的太子伴讀、如今的寧遠侯柳明誠!


    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是祁翀和柳忱的師祖!


    在這樣的身份加持之下,別說柳忱了,就連柳明誠都不敢查崔家,動動念頭都算欺師滅祖!


    就在柳忱尷尬為難之際,章乃琳突然喊叫起來:“唉呀,幹說了一下午,肚子也餓了、口也渴了,不是說有飯食嗎?怎麽還沒來送啊?”


    經他這一說眾人也都覺得有些饑渴,紛紛吵嚷起來:“別說飯食了,先弄杯茶吧,下人們都躲哪兒去了?!”


    鄭澹忙叫人去催促飲食,果然,很快就有幾名差役拎著幾個大食盒走進了偏廳。


    “既如此,那就先用晚膳吧,吃完飯以後各位若是願意咱們就繼續聊,若是累了、乏了那就到後衙休息,有事明天再說!”柳忱也覺得有些累了,便就勢讓大家先休息,畢竟他自己也要養精蓄銳,今夜還有大活兒要幹呢!


    晚膳依然豐盛,柳忱頻頻向諸位縣令敬酒,尤其是剛才被他點了名的幾位縣令,他都一一敬酒賠罪。這副謙抑的態度與剛才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讓眾人摸不著頭腦。


    章乃琳也以後輩的姿態向幾位同僚致敬,氣氛再次融洽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座中有兩三位已經不勝酒力醉話連篇了,柳忱“無奈”地宣布今日就到這裏,放大夥兒去休息了。


    差役給眾人一一安排了臨時歇腳之所,但差役一走,除章乃琳外的七位縣令就自發聚集在了鄭澹的房中。


    “鄭判官,你說秦王殿下這是要幹什麽呀?”宋激首先叫道。


    “賦稅數額向來都是不能實報的,寧遠侯也是在望州做了近十年的別駕,柳世子會連這個都不懂?”達奚友撇了撇嘴。


    “是啊,曆來如此之事,他挑出來能幹嗎?”


    鄭澹擺了擺手:“你們都別吵,我倒覺得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就如達奚縣令所說,柳世子是明知故問。而且從酒席宴上的態度來看,他也沒打算將事情做絕、將人得罪光。他若真要借稅款之時處置我等,大可直接彈劾,為何還要來這麽一手‘先聲奪人’啊?既如此,我想他此舉恐怕也就是想從中沾些好處罷了!”


    “不會吧?堂堂親王也看得上這點小錢?”


    “親王怎麽了?親王就不能愛錢了?魯王不也很愛錢嗎?咱們這位小殿下那可是很喜歡做生意的,做生意圖的是什麽呀?不就是賺錢嗎?”達奚友倒是很認同鄭澹的意見。


    “那鄭判官的意思是,以後咱們截留的那一部分還得分一些給秦王殿下?”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東丘縣令楊遵開口問道。


    “是啊,鄭判官,我們縣稅賦收入本來就少,比不了赤縣,再分出去一部分,恐怕連日子都不好過了!”留津縣令鍾溥也麵露難色。


    “這個先不要急,等他劃出道兒來再說吧,若是他獅子大開口,我們也有的是辦法應付他!”


    “章乃琳那小子怎麽辦?他明顯跟秦王、柳世子是一夥兒的!”達奚友依然對章乃琳耿耿於懷。


    “你都說了是一夥兒的了,隻要秦王殿下那裏處理妥帖了,他還能翻什麽浪花?”


    “行,那我們聽鄭判官的!”


    “行了,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柳忱成功地吸引到了賦稅收入上麵、怎麽也想不到祁翀的真實意圖時,柳忱和章乃琳已經悄悄地出了府衙儀門。


    儀門外麵的前院臨時搭建了一處棚子作為指揮中心,此時棚子四周火把通明。


    一聲令下,靜山軍分作六隊按原定計劃直撲何乞老手下各處乞丐窩棚及流民據點而來。與此同時,分赴六縣的壯武軍也在各營指揮使得率領下包抄了各縣的據點,抓人、救人,並直接就地審訊。


    而當下發生的這一切,作為杆子頭兒的何乞老還一無所知,在命運的大轉折麵前,他顯得尤為後知後覺。


    廣源坊內一處三進的民宅裏,何乞老正在做他平生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數錢!


    他最近很是得意,底下幫眾越來越多,孝敬錢每天能收一大箱子。


    昨天又跟肖旺的人打了一架,打的那叫酣暢淋漓,肖旺的人節節敗退,直接讓出了一個坊!如今京城七十二坊他已經占了四十多個,占有絕對優勢,徹底吞並肖旺那夥人不過是時間問題。


    手底下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嬌妻美妾、豪宅田產他什麽都有,人生如此,夫複何求,真是給個皇帝都不換啊!


    最可笑的是那個叫連述的家夥,居然想招納他們為那個什麽秦王做事!開什麽玩笑,做鷹犬聽吆喝哪有做乞丐逍遙自在?讓乞丐做工?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這自古以來乞丐要飯沒有要早飯的,為什麽呀?他但凡早上起得來都不至於去要了飯!他起都起不來,你讓他去做工?荒唐!


    何乞老心裏嘲諷著那些不懂得乞丐生活妙處的人,手上可不曾停下。數好了一串錢,他接過身邊錢老大遞過來的繩子係好之後又扔給了站在另一側的錢老二。


    錢家兄弟是他的左膀右臂,幫中也隻有他倆能隨時進出他家。原因無他,這倆人是他從小養大的幹兒子,信任無比。這兄弟倆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和重用,什麽髒活兒、黑活兒都是他倆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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