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林仲儒講述的寧州防禦經過,柳明誠也是唏噓不已。


    “寧州無兵,林公為何不向安撫使司求援?”柳明誠故作不解。


    林仲儒怒道:“德甫有所不知,我前後派出了十數人向酈仲孚求援,那老賊均視而不見,隻顧關閉城門保全自己,到最後幹脆都不讓我的信使進城了!否則我寧州境況何至於淒慘至此,老夫又何至於受此羞辱!”


    “酈仲孚怎可如此不顧大局!”柳明誠也憤憤不平。


    “此事過後,老夫定具表上奏,狠狠參那老賊一本!”林仲儒喝幹杯中酒,重重將酒杯拍在桌上。


    此時此刻,柳翀也沒閑著,他在法曹值房中審人。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實話實說嗎?”


    烏老三雙手縛於身後,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其實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柳翀輕啜了一口茶,又放了下來,“常愈,字勇夫,東吳大將常棣軒幼子,長兄常僉,次兄常侖,十二年前常家滿門抄斬,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對嗎?”


    烏老三大驚,抬頭看著柳翀:“大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柳翀笑了笑:“你的身份我早就查出來了,不光是你,甚至那紅娘子的身份我如今也知道了,你信嗎?”


    常愈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韓炎與她鬥了近百招,豈會看不出她的武功路數?她用的是東吳寧家刀法,寧家刀法雖然在東吳軍中廣為流傳,但軍中流傳的都隻是些簡單易練的普通招式,許多真正的絕招是隻在寧家家族中傳承的。那女子刀法絕妙,顯然是得了真傳的,那就必是寧家自家人。她是寧家女,你是寧家婿,你二人年齡又相仿,這便不難猜了——她是你的妻子,對嗎?”關於寧家刀法的說辭是韓炎教給柳翀的,否則以柳翀在武術上的見識還不足以勘破玄機。


    聽柳翀直接點出了紅娘子的身份,常愈知道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便點了點頭。


    “那就說說吧。”


    常愈見二人身份都被點破,再瞞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於是長舒了一口氣講述起來:“小人的確是常愈,常家雖是世代為將,但也是吳國有名的圍棋世家。到小人這一代,長兄常僉亡於戰陣,二兄常侖自幼癡迷於圍棋,棋力過人,十幾歲時便被譽為‘國手’。十二年前,家兄被吳主召入宮中陪國主對弈,按說跟國主對弈,誰敢贏啊,可偏偏家兄是個棋癡,隻認棋理不通人情,竟然真的下贏了國主。國主當時沒說什麽,反而厚賞了家兄,可不久之後,就有人舉發家父,說是貪汙了軍餉。這事純屬子虛烏有,可偏偏人證物證俱全,家父無論如何辨白都無濟於事,最終被定了滿門抄斬之罪。直到行刑前夕,父親的一名好友偷偷來獄中為父親送行,我們這才知道此案竟是國主暗中授意,起因便是二兄那一局棋!家父悲憤之下,一口咬掉了二兄的右手食指吞入腹中,又令我指天盟誓今生絕不再碰圍棋,否則便也要咬掉小人的指頭。我依言發了毒誓,家父這才放過了我。次日,父兄即被問斬,家裏兩個妹妹則被充入教坊司,不久後也都被折磨死了。我因自幼便拜寧家家主寧績為師,蒙恩師不棄,將師妹紅薇,哦,也就是紅娘子,許配於我,彼時,我與拙荊剛成親不過一個月,嶽父不忍小人見戮,更不忍愛女進教坊司受苦,便變賣了全部家產勉強湊夠了一筆錢,為我夫妻贖了刑。我因此免於死罪,被刺配充軍愗州。小人本指望在愗州苦捱數載,遇上個大赦或者立個軍功什麽的便有可能回南都。紅薇思我心切,也一路隨我北上,我二人在愗州做了幾年的患難夫妻,日子雖清苦些,可她始終對我不離不棄,如此倒也還過得下去。可誰知老天爺看不慣我們過平靜日子,無緣無故又讓我們遭了一劫。有一日,紅薇上街采買,竟無意中被一將軍看中,要強擄她回府為妾,可紅薇武藝高強,那日他沒能得手。後來經過打聽,他知道紅薇是小人的妻子,便將我調入他的麾下,利用職權逼迫我將妻子轉賣與他,我如何能肯?他懷恨在心,便常常尋找借口責打小人。初時我還能忍耐,但後來刑罰越來越重,直打的我下不了床,小人被逼無奈,這才與紅薇逃離了愗州,可又怕連累家人,因此不敢回南都,隻能乘船來到交州。可誰知,那船在即將抵達交州時突然被海風吹得偏離了航向,最後撞擊到礁石上,船上之人俱都落水,我二人因此失散。我仗著體力好遊上岸後卻尋不到她的蹤跡,我想進城打探她的消息,卻又怕被人發現臉上的刺字,便用火鉗燙掉了。後來經過多番打探,聽說船上有一部分獲救之人是望州的,我便來到望州打探,果然有人說是在望州見過她。我便想著留在望州繼續打探,可是身無分文如何在城中立足?這時恰好府中招馬夫,小人便應招入了府,想著一邊在府中住下來一邊繼續打探,可數年下來都沒有再發現她的蹤跡,直至今日才知道她竟已做了山匪。”


    常愈一口氣說完了自己半生經曆,柳翀聽得唏噓,示意韓炎給他鬆了綁。


    “起來吧。”


    “謝大公子。”常愈站起身來,恭順地站在一旁。


    “照你所言,尊夫人並非一貫作奸犯科之徒,此次為何會成為賊首,帶領流民攻城掠地呢?”


    “實情小人也不知,但拙荊是規矩人家出身,絕非犯上作亂之輩,此中必有緣由。懇請公子允準小人去見拙荊一麵,弄清原委,再向公子稟報。”


    柳翀思忖片刻道:“你隨我來。”然後便帶著韓炎、常愈來到州衙後堂,讓二人先在堂下候著,自己單獨進去見柳明誠。此時柳明誠與林仲儒已用餐完畢,正在飲茶,林仲儒還在大罵酈仲孚,見柳翀進來便閉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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