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會兒話,柳明誠與羅汝芳便下樓去轉了轉,大略翻看了幾冊繪本。因他二人在,孩子們都有些不自在,二人也不願做敗興的惡人,隻待了片刻便離開了,柳翀等將人恭送至店外。


    此處離大長公主府不遠,羅汝芳因在柳家為西賓,也住在大長公主府,因此柳明誠示意儀仗先行離開,二人隻帶了少數隨從步行回府。


    “大公子的這些故事倒是有趣,隻是不知從何處聽來的?”羅汝芳笑問。


    “不知道,問他便說是從前聽宮中老人講的。可你知道,我自幼給先帝伴讀,也算是宮中長大,家母就更不必說了,然而我們從未在宮中聽過這樣的故事,可見都是托詞。想來應該是他自己編的吧。”柳明誠皺眉道。


    “若真是如此,那大公子之才可稱得上是天馬行空了。隻是不知他最近在讀什麽書,怎麽會有這麽多奇思妙想。”


    柳明誠神色古怪地望了羅汝芳一眼,伸手從袖中把那張狀紙掏出來遞了過去。羅汝芳因左手三指有殘,習慣於雙手籠於袖中,見東家遞過東西,忙將雙手伸出接了過來,展開一看竟是一份狀紙。


    “好一個‘不告害夫,告則害父;不可告,不得不告’!大公子所作?”羅汝芳教了柳翀七年,自然認得他的字體。


    “嗯。惟師來之前我們正在說此事,他嘴上雖認了錯,可心裏卻未必真做此想。這孩子向來主意大。”


    “東翁的擔心老朽明白,不過老朽以為從情理上看,此狀所述多半不虛。東翁不妨先問問大公子為人寫狀是否收過潤筆費,如果沒有,所陳又確實無誤,那倒也不失為一樁義舉。大公子俠義之心可嘉呀!”


    柳明誠點點頭,羅汝芳這話倒是讓他心安了不少。


    羅汝芳重又讀了一遍狀紙,突然展顏一笑:“想不到大公子竟與我家那小子是同好。”


    “怎麽?羅世兄也對這訴訟之事感興趣?”


    “前幾天剛收到他的信。我本打算讓他參加今秋的進士科,他卻回信說要考明春的明法科,將來想去大理寺做官。我這輩子做官是失敗的,也給不了他什麽經驗,索性由他去吧!”說到這裏羅汝芳言語之中有些苦澀。


    “大理寺也不錯,若真考上了,我給小邱去封信,定讓世兄得償所願。”柳明誠知他心中所思,連忙寬慰。


    羅汝芳也不客氣:“哈哈,那到時候少不得要麻煩東翁了!”


    “一定一定!”柳明誠將狀紙收好,話題複又回到柳翀身上,“這繪本館惟師如何看待?”


    “老朽適才也大略翻看了一下,雖是些怪力亂神之語,倒也隱含導人向善之意,用於教化人心倒也不失為上策。”羅汝芳言語之中頗為嘉許。


    “以畫冊教化人心?倒是聞所未聞,請惟師賜教。”柳明誠望向羅汝芳。


    “東翁可知,這天下識字之人占到幾成?”


    “這倒是從未留心過?三成?”柳明誠試著猜了一個數字。


    “我大淵男子識字不足兩成,東吳富庶,讀書人略多些,大約有三四成,便是前紀最鼎盛之時,男子識字者亦不過半,女子則更少了,當時恐怕連一成都不足,而今則更是鳳毛麟角,便是官宦之家、書香門第也不盡然讓女公子入學。而教化人心之作皆以文字書就,如此一來,大多數人便首先因此而失去了人文化成的機會。這以畫為導,寓教於樂的教化方式其實也不是大公子的獨創,前紀時便有人做過,隻不過那位老夫子所選的都是儒家經典,便是配上圖畫,於目不識丁的黔首而言也還是過於晦澀,因此很快便偃旗息鼓了。大公子以鬼怪故事入手,以善惡因果為題,時雨春風、潛移默化,久而久之便將這善念種下了,豈不是大功德一件?”


    柳明誠點點頭:“我原來隻道他是一時遊戲,照惟師這般說,他倒是有意為之了?”


    “若是有意,便是大善;若是無意......便是大才!”羅汝芳總結道。


    柳明誠若有所思,從腰間荷包中又取出一頁紙遞給了羅汝芳,正是柳翀寒食那晚所吟之詩。


    “芳原綠野恣行事,春入遙山碧四圍。興逐亂紅穿柳巷,困臨流水坐苔磯。莫辭盞酒十分勸,隻恐風花一片飛。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遊衍莫忘歸。”


    羅汝芳細細品味詩中之義:“不妨遊衍莫忘歸......東翁好詩啊!”


    柳明誠老臉一紅:“大公子作的。”


    羅汝芳一愣:“此詩看似寫趣,實則寫理,細品之下又似有大誌隱於其中,莫忘歸......莫忘歸......莫非......”羅汝芳壓低了聲音。


    柳明誠伸手作禁聲狀,示意街上人多,意會即可,羅汝芳便不再言語。


    柳翀此刻若在場,臉紅之餘一定會大讚一聲:兩位當真是做閱讀理解的高手啊!高考語文一定一百五十分!


    回到大長公主府,二人作別之際,羅汝芳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大公子若有大誌,便少不得東翁辛苦謀劃了,今後凡用得上老朽之處定不推辭!”


    柳明誠素知羅汝芳七年前離開岐國公府遠赴望州為幕,未嚐沒有追隨柳翀之意,隻是雙方保持默契,均不點破。如今羅汝芳主動亮明自己的態度,柳明誠心中長歎一聲,知道這老先生的命運從此便和柳翀綁在一起了。


    兩日後,昌河縣案卷和一幹人等押解到衙,柳明誠升堂問話,提出幾點疑點,如戴賓未離客廳,懷中財物從何處所盜、既盜財物為何不走反而酒醉而眠、既為議婚而來可曾商定婚期等等,那王氏之父王仲垠支支吾吾皆不能作答,柳明誠心中便有了計較,大喝道:“大膽刁民,堂上公然妄語,自相矛盾,再不實說,大刑伺候!”


    兩側衙役堂威聲起,那王仲垠嚇得魂飛魄散,當即招供,果然是因欲悔婚而陷婿入罪。見事已查清,柳明誠便令將王仲垠以構陷罪收監。


    王采蘩卻向上叩首言道願代父受刑,戴賓亦道:“小人既與王家有親,此番又蒙未婚妻相救,不忍負之。若嶽父因小人受罪,今後恐妻子兩難。故情願不再追究此事。”


    苦主既不追究,便大可輕判。柳明誠見二人有情有義,也有意成全,遂判令王仲垠出錢千貫,擇吉日為二人完婚,構陷之罪不再追究。眾人皆道服判,案結事了。


    退堂後,柳明誠使人私下問了王采蘩,得知果然柳翀未收其一文錢,心中頓時大安,總算將此事揭了過去。


    柳翀並不擔心王家的案子,以柳明誠的能力查清這點小事不是什麽難題,所以他這兩天精力都放在了繪本館上。


    柳翀原以為除了開業第一天後麵便不會有那麽多人光顧了,畢竟繪本館的收費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幾十上百文錢對於普通人家的小孩來說其實也不是那麽容易拿的出。


    可沒想到第二天人更多,這其實得益於柳別駕和羅先生的自帶流量。


    自昨日柳明誠來過之後,許多消息靈通人士便知這是大長公主府的產業了,便有那有意攀附的商賈富戶上趕著來捧場了。


    在皇權社會,攀附權貴人家本無可厚非,商賈人家再有錢終究地位低,如無靠山便是尋常小吏也能拿捏他們。這些人也未必就真的要求柳翀幫他們辦什麽不法之事,無非是混個臉熟,也讓旁人不敢小瞧了他們,如此便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柳翀記得從前在書中看過這麽一段話:“幾乎所有底層人家,都希望能與一戶有權力的人家攀成親戚,即使八竿子搭不上,能哈著往近了走動走動也是種慰藉。即使從不麻煩對方,但確實有那麽一種關係存在的話,那也足以增加幾許生活的穩定感。”既明白了這個道理,柳翀也就來者不拒了。


    至於羅汝芳,無非是當晚跟幾位文友喝酒閑聊時無意中盛讚了繪本館幾句,而這幾位文友又恰好是望州其他私塾、書院的先生、山長,因此全望州的學子們就都知道“平原繪本館”了。


    於是,之後兩天來繪本館辦會員的人數激增,青銅、白銀會員辦了近百張,連黃金會員都辦出去了三張,總收入高達百貫,於掌櫃的忙不過來,把兒子於茂也叫過來幫忙了。


    最要命的是書開始不夠了,因為太多人想把書借回去看,這樣導致繪本館裏剩餘的書越來越少,最後柳翀不得不加以限製,任何書如果隻剩最後一本了便不再外借,要優先保證在館閱讀的讀者。


    好在柳翀也知道這隻是開業頭幾日的火爆而已,後麵不會日日如此,倒也不太擔心。


    晚上柳翀筋疲力盡回到府裏,卻見韓炎命人抬了一個不大的箱子進來:“回大公子,今日那戴賓和王姑娘來了,還送來了這個。”


    柳翀今日隻帶了小廝出門,韓炎因為另有別的事情,便沒有出去。


    “這是什麽呀?”柳翀邊說邊打開了箱子,隻見裏麵裝滿了銅錢,粗一估略大概有兩百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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