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科斯塔?唐?福煦還叫科托?馬福的時候,沒有聖熊這個響亮的外號,也沒有墨綠色的繡著人立熊紋章的漂亮披風,他隻是一位鄉下小騎士阿曼?唐?福煦爵士的侍從兼馬夫。那年他二十歲,對於擁有漫長的四五百年壽命的神族人來說,他的人生僅僅隻是剛剛開了個頭。五年前的某天被月神阿爾忒彌斯在眉心輕觸了一下,他有了第一次夢遺,之後便開始瘋狂地生長發育,幾年的時間,他便長成了一幅超於常人的身高和低於常人的體重的怪摸樣,粗大的骨關節、不協調的走路姿態和一雙引人注目的大長腿,“長腿科托”這個外號在梁女坡鎮不脛而走,聞名鄉裏。因為“出眾”的外表和良好的口碑,他被阿曼?唐?福煦爵士一眼看中――為此馬福家還大宴賓朋三天以示慶祝,畢竟,今天的侍從,有可能就是明天的騎士、伯爵甚至公爵。


    可惜,在成為阿曼這個老鰥夫的侍從兼馬夫沒多久,他的騎士夢即告破碎。每日瑣碎的工作占滿了他全部的時間,從早上服侍阿曼起床、穿衣和用餐開始,到喂馬、遛馬和洗馬,到長槍、長劍、弓箭和盔甲的保養,到晚上服侍騎士上床睡覺,再到半夜起來給馬喂夜草等,沒有人,也沒有時間讓他去練習劍技、射箭或是騎馬等騎士的基本技能。


    其間還發生了一樁事,讓他徹底醒悟他與騎士這個名頭之間有著多麽遙遠的距離:有一次他偷拿了阿曼的長劍,騎著他的小毛驢模仿騎士衝鋒的摸樣,當他揮舞著長劍高呼著“為了國王”衝上了一個小山包後,發現阿曼爵士正站在不遠處惡狠狠地盯著他……好吧,為了國王他被爵士大人好好地修理了一頓,浸了水的長鞭把他瘦骨嶙峋的脊背抽開了花,第二天還得照常起床幹活。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三個多月,一天阿曼興高采烈地從市集回來,比平常多吃喝了一塊黑麵包和兩杯加香料的熱葡萄酒,就連腦袋上那片光禿禿的頭皮也顯得比平日裏更加閃閃發亮。


    “科托小子,”餐後他坐在搖椅裏剔著滿嘴的爛牙說,“我的武器和盔甲都保養好了嗎?”


    “全都弄好了,老爺。”科托邊收拾著餐盤邊回答道。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老爺,要稱呼爵士!爵士!聽懂沒?笨蛋呀笨蛋!”阿曼怒吼道。


    “知道了,老爺。”你這老鰥夫才不是真正的騎士,科托心想,真正的騎士不會讓他的侍從餓肚子,不會胡亂罵人,更不會動輒鞭刑伺候。


    老鰥夫的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很快又高興起來,“準備下,明天我們出發去都城。”


    “去都城幹什麽?”


    若是平時,科托敢這麽問,早就是一頓老拳,今天情況有些特殊,阿曼的耐心出奇地好,“國王陛下頒發禦旨,為慶祝王子殿下十八歲成人禮,特舉行全王國騎士比武大會,盛況空前呀,而本爵士將代表本鎮出賽,榮幸呀榮幸!”


    “騎士比武大會!”科托的眼睛亮了起來,在他的想象中,那是達官貴人、騎士美女和異國商旅雲集,各種冒險、榮譽和機遇橫行的場景。


    這天晚上,他第一次失眠了,幻想著自己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帝國騎士,身著雕花重甲,手握寒冰長劍,胯下千裏寶駒,接受著全都城人們的朝拜……第二天天還沒亮,在阿曼的咆哮和鞭影縱橫中,他利落地提上行李,鎖好大門,騎上他的小毛驢,兩條大長腿拖在地上,一搖一晃地跟在阿曼的二十三歲口的母眠馬屁股後麵。


    他們從梁女坡出來後一路向西行,經過果嶺、犬吠鎮,再繞過幽冥山,到安達城,直抵神王河邊的野渡口,他們計劃駕船東上,過了神王河,從瓜港出發,再騎行半日即可抵達都城太陽神城。


    傍晚前後,天色陰暗,河麵寬闊,煙波浩渺,波濤層疊,除了他倆,渡口內停著一艘孤零零的小船,卻沒有一個人。


    “科托小子,”阿曼下馬走到一棵烏樟樹下掀起衣服褪下褲子撒尿,“那船太小,載不了咱們和坐騎,你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麽漁村或漁民有大船能送我們去瓜港的。”


    “老爺,你看這天快下雨了,不如咱們找個客棧先住下來吧,說不定明天雨就停了。”


    “叫我騎士!”阿曼斥道:“笨蛋呀笨蛋,住一晚客棧又要多花多少錢,你的衣食住行哪樣不是我一個子一個子掏出來的,不想挨鞭子趕緊去。”他使勁搖晃了幾下,轉身將腰帶係好。


    科托閉上嘴巴,用力一鞭抽在小毛驢的臀上,向著河上遊的方向騎去。騎行了快半個多沙漏,原以為就算老天不作美,總該遇上幾個漁民,不想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再向前找個五千距,沒有人立即返回,絕不猶豫,哪怕老鰥夫又吼又叫,科托想。他又向前行進了大概四千距多的樣子,正準備招呼小毛驢掉頭,卻在暮光中發現前麵有個小漁村。“好吧,就算沒人願載我們夜渡神王河,也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了。”他自語道。


    正是燃火煮飯時分,小漁村上空卻沒有半縷炊煙,沒有兒童的玩笑嬉鬧聲,也沒有漁婦呼罵喝應,村內死寂一片,科托騎著小毛驢慢慢地行在村內坑坑窪窪的土路上,兩邊稀稀拉拉地排列著一些沒有燈光的木屋,門前的晾衣繩上掛著一些大人或小孩的舊衣物正迎風招展。


    他跳下毛驢,隨便找了一個木屋,敲了敲木門,問道:“有人在家嗎?”門應聲而開,“有人嗎?我進來了喲。”他輕輕推開門,側身走了進去。


    屋內一片黑暗,有一股腐敗的臭味,他靜立了片刻,讓空氣流通一下,隱約中他發現在牆角邊的床上躺著一對夫妻和一個孩子,他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睡的那麽早,門也沒關上,我就順便進來看看……我不是盜賊啊,千萬別誤會……”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表示,仿佛陷入一場精彩的美夢不願醒來一般,科托心裏覺得有點奇怪,他放重腳步走到床邊,推了推睡在床邊的男人,“哎,醒醒啊。”手指傳來的觸感卻是刺手的冰冷。


    “死了!”他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慌忙爬起來逃到屋外想趕緊跨上小毛驢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這才發現毛驢早就掙脫了韁繩跑得不見蹤影。他的兩條大長腿快軟成麵條了,根本無法邁步奔跑,他彎下腰一下又一下使勁地捶打著自己的大腿,邊哆哆嗦嗦地自語,“快,快好起來呀……快好起來呀……”


    當最後一絲暮光消失在天際的時候,天空中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緊接著雷神驅趕著雷車從頭頂上轟隆隆地駛過,“嘩”地一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他在雨水中大聲地咒罵自己不爭氣的雙腿,不停地敲打它們,水花四濺。


    事實上,就算把雙腿都快敲斷了,效果依然不是太好,大長腿依然不聽他的使喚,他沮喪地放棄了,站直身體,用手拂去臉上的雨水,卻看見剛才他進入的那個木屋,一個男人雙眼無神,麵容灰敗且僵硬,動作遲緩地穿門而出,後麵跟著一個肥胖的女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孩,隨著他們的走動,一塊塊爬滿了蛆蟲的腐肉掉落在地麵上,緊接著無數個木門被打開,從裏麵走出了同樣的怪物。


    又是一道閃電點亮了小漁村,仿佛有一股電流從他的頭頂灌入,穿行在他的身體內部,直達腳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邁開大步急速奔跑的,他隻記得自己一直在嚎叫,叫得嗓子如同燃燒殆盡的柴灰,像個娘們一樣。


    ―――――――――――――――――――――――――――――――――


    在科斯塔的小房間內,他點燃一枝新的蜜蠟蠟燭,直接插在快要燃盡的燭頭上,微笑著凝視燭火許久。


    “後來呢?”阿爾急迫地問道。


    科斯塔娓娓而道:“我一口氣跑到野渡口,找到了阿曼爵士,一起向神王河下遊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漁家和一艘足夠大的船連夜渡河趕赴京城。”


    “您沒有把你在小漁村的所見告訴老騎士麽?”


    “沒有,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他也不會相信,隻會認為我是在為弄丟了毛驢找借口。”


    “再後來呢?”


    “嗬嗬,”他為阿爾的急不可待而笑,他在內心暗暗定義:是一個很好的聽故事的人,“阿曼騎士在比武大會的第一輪就輸了,連帶著他的坐騎和武器盔甲都輸給了對手,在重傷彌留之際,他用一根木棍搭在我的肩上,冊封我為騎士,並準許我繼承和使用唐?福煦這個貴族的姓氏和人立熊的紋章,至於我的名字,”他略感尷尬地摸了摸鼻翼,“也是他賜予的,他說科托是個鄉下小子的名字,難登大雅。好吧,我除了從他那兒獲得姓名和身份,其他啥也沒得到。他還算是一個好人,但絕對不是一個好騎士。”


    “那您的外號……”


    “這個外號是亡靈們起的,他們認為我是喚醒第一個亡靈生物的人,是五神派來的聖徒,加上我的紋章是人立熊,便有了聖熊的說法。”


    “可是我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啊,”阿爾思索著說,“您說神族人壽命在四五百年,仔細算來您已經一千多歲了。”


    也許我身上肩負著上天賜予的重任,除了喚醒亡靈,還要喚醒你,科斯塔心內暗想,嘴上卻說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在小漁村被閃電給擊中過吧,或許隻是眾神希望能我活得久點,誰知道呢。”


    “您也相信五神?”


    “當然不是,神族人相信太陽神、月神、智慧之神等十二大主神和其他無數的神祗,我們的神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麵麵,可以說,神族人的世界,每個角落都住著一個神。”


    “太陽神城就是原初之城麽?”


    “也是也不是。太陽神城光明偉大,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雄城,最後毀於一旦;而原初之城沉暗陰霾,建於太陽神城原址,可惜已經不是同一個城了。”


    阿爾緊皺眉頭,努力在消化著紛繁的信息,他一字一頓地問:“比武大會上,您見到王族了麽?”


    科斯塔緊盯著他的眼睛,“見到了。”


    “你們的王子什麽樣的?”


    “他有一頭如同太陽般的金發,英俊瀟灑又溫文爾雅,他是我見過的最棒的王子。”


    阿爾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能告訴我後麵的故事麽?”


    “不能。”科斯塔微笑著回答,“這需要你自己去慢慢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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