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上去就不同於尋常的灰青色人形的高大怪物們並未因為勇者之到來就停止敲擊他們手中的器具,在這機械交錯、金屬嗡鳴的文明遺跡之中,顯然並不具有某種能夠稱之為“文明”的資質的怪物們隻是依照著生物天生而來的審美,如同遠古時代的猿人們一般敲擊著手中的金屬器物,伴隨著這些器具的震蕩回響之聲,變為古奧晦澀的音樂。


    而這裏並非隻有勇者二人是外來物——在他們之前就到達了這裏的,已經被灰青色皮膚的怪物們用指甲硬生生撕成幾大塊的血肉,證實了法雷爾此前的猜測。這些家夥確實是拖走了他們的馱馬的神秘生物,但他並沒有想到這些家夥並不是為了食物才帶走這些馱馬的身體組織,而是把它們均勻的擺放在一邊布滿鏽跡的金屬平台上,血液仍未幹涸,沿著台子的邊緣滴下,那些陳年的黑紅色痕跡則證實了這裏並不隻有這次是用來擺放屍體的。


    勇者們所用的馱馬近似於在法雷爾家鄉被廣泛使用的“夏爾馱馬”,那種巨型馬匹不同於適宜女士騎乘的矮腳馬或者蒙古馬、阿拉伯馬,而是特別培育出來拉拽重物、在人力所不能及而機械所不能入的雪山地區使用的馬種,其記錄之中甚至有過兩匹夏爾馱馬拉拽重達數十噸的重型卡車走出雪原的可怕事例,盡管勇者們所用的並非那種自重一噸以上的巨獸,但也是平均都有六百公斤以上的健壯馱馬,現在這些馬匹都已經變成了一大塊一大塊的肉塊,被大致的分成差不多的大小,擺在那個寬闊的平台之上。


    法雷爾瞳孔微微縮了縮,變得近乎山羊亦或者蜥蜴一般的細長,但旋即就恢複原本的樣子,隻是那些從他的鎧甲之上延伸出去的龍之血管,更加緊密的紮進了那些抓著他身體的怪物的骨髓之中,如同蛛網一般在皮下蔓延開來。


    他的目光落在那流淌下來的血液之上,血液沿著生鏽的金屬平台表麵緩慢的流淌,似乎那上麵鏽蝕得太過厲害,坑坑窪窪的讓血液蜿蜒流淌,而非順暢的流下,綻放出了一條條赤紅色的斑紋和細長痕跡。


    顯然,經常使用這裏的這些灰青色怪物並不能察覺到這其中的奇怪之處,他們腦中並不存有任何文明的跡象,但那些痕跡落在法雷爾眼中,卻令他找到一個似乎能夠更加穩妥的避開外麵的那些家夥、爭取到逃出去或活下來的方法的方向......


    那些大概並不是......


    ——那些絕對不是什麽鏽蝕的痕跡,至少不全是鏽蝕的痕跡。這裏的金屬雖然被腐蝕的很厲害,但那些鋼架和工具都隻是有一層薄薄的鏽跡,一敲就成片成片的掉下來,這裏為什麽會鏽得那麽嚴重、侵蝕得那麽深?


    ——那不是被腐蝕出來的,那是上麵原本就有的凹槽......


    法雷爾凝視著這些血液的輪廓,辨認著上麵的那些怪異形狀。


    按照幻想作品之中的邏輯來說——不,按照兩隻手臂的人的操作習慣來說,假如這裏是某種人工建造的巨型工程的現場,那麽那塊平台的平整度和位置都很奇怪......


    ——那不會是建造者們的操作台吧?


    這個念頭一起,法雷爾就找到了佐證——那些過於整齊的排布出來的一橫排一橫排的圖案、那些大小位置方向都大致呈現出一致趨勢的紋路,看上去實在是很像某種被特意排布出來的、近似於鍵盤或者按鍵操作台的狀態,而如果不是那些屍塊遮住了許多細節,法雷爾應該能夠更快認出來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的。


    就在他還在辨認著那些東西的時候,那些敲擊著金屬器物的灰青色背生荊棘的高大怪物其中之一停止了自己的動作,像是丟掉完全不重要的東西一樣隨手丟掉了手裏的金屬骨鋸,走向了那片金屬平台的方向,用指甲撕扯著其中一塊肉塊,把它的邊緣撕扯得更加破破爛爛毛糙一些。


    ——這些家夥甚至還不會用工具......


    法雷爾看著這些家夥的動作,他體內的以太已經隨時蓄勢待發,弄明白這些家夥到底把他們活捉到這裏來——或者說,把人這麽大的動物帶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灰色的高大怪物大概是這些怪物之中的首領——依照其造型和動作,法雷爾決定將其暫時稱之為“祭司”,因為此刻所正在進行的這一事件有著格外明顯的特定的儀式性,能夠看出某種古老原始野蠻的宗教的影子。


    怪物祭司抓起了那塊目測就有大概一百公斤重的肉塊,動作出現了明顯的吃力和遲鈍,圍繞著法雷爾的灰青色怪物們立刻就有幾人離開了這個圈子,走向祭司那裏——在離開的時候,很明顯他們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皮膚上被拔出來,以至於撓了撓自己的身上,但法雷爾見勢不妙收回血管夠快,以至於他們暫時還沒能察覺到這些異常。


    怪物們幫著祭司舉起了那塊沉重的肉塊,以他們的力氣舉起肉塊倒是不難,這些家夥力氣都比普通人大了不是一倍兩倍,但不知道為什麽舉起來顯得有些費力,舉著肉塊來到那個孔洞旁邊,那鏽跡斑斑、已經失去原本形態的欄杆邊上,祭司隻是做了個手勢,那些怪物就把沉重的肉塊用力的往裏一扔,肉塊隻是一個瞬間就沒入了黑暗之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跟著,法雷爾就知道為什麽那肉塊看上去不算太重但那些怪物搬運起來有些吃力了——因為又一名祭司停下了敲擊,把一旁的一塊不規則的金屬礦石塊塞進了肉塊的空腔之中,那大概是他們在地下世界偶然撿到的,也更有可能是建造這裏的文明遺留下的礦渣,難怪那肉塊那麽迅速的就沒入了黑暗之中,加上這額外的配重,如果下麵是硬質地麵的話,肯定會在地麵上摔個軟爛稀碎。


    但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搜集這些肉塊,又把肉塊丟到黑暗之中?這是某種祭祀宗教儀式?下麵難道關押著什麽猛獸,需要這些怪物用肉塊去喂養?


    但既然如此,為什麽隻用如此巨大的肉塊,如果隻是要營養的話,哪怕是老鼠、昆蟲之類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以他們這些家夥在地下生活的習性來說,狩獵這種大型動物實在費勁啊......


    法雷爾確實搞不明白這一點,米莎的心中倒是隨著記憶的慢慢恢複有了一點點籠罩在迷霧之中的猜想,隻是不成體係,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成型,她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周圍的怪物身上,一路走來她悄悄的弄破了法雷爾給自己紮上的繃帶,讓血液一點點的滴落到這些抓著她的手腳的怪物身上。


    隻要時機合適,她其實可以隨時發動神器能力,從這些血液之中、從自己的皮膚之下生出無數的鋼鐵刀刃,足以輕易貫穿這些家夥堅韌綿密的骨骼的皮膚,直擊要害,一擊必殺!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敲擊之聲變得越發巨大刺耳,似乎是在勇者們目力所不能及的黑暗深淵之中也有著這種鋼鐵結構的鋼架存在,經由上麵那些不止能夠反射光芒、散發光暈,似乎也能夠起到一定的攏音作用的晶體的傳播和聚攏,那鋼鐵組成的音樂被傳到了深淵之中,而看著那些灰青色的祭司怪物們的動作,他們肢體的微微顫抖,法雷爾和米莎都意識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乂——————————”


    刺耳的聲波,從那黑暗深淵之中衝出,這聲音甚至蓋過了十幾名正在敲擊著金屬器具的祭司們所發出的聲音,不僅僅局限於人類所能夠聽到的波段,這聲音顯然還超出了可聽的聲波波段,刺耳的震蕩聲連空氣都扭曲模糊了起來,震蕩得那鋼架之上的紅色鏽跡漱漱而落,宛如落了一場猩紅色的雪。


    自那黑暗深淵之中飛出的,乃是宛如噩夢之中走出來的怪物。


    那看上去就像是被蛆蟲吃掉了半邊身子、又長出了無數尖銳細刺的蝙蝠怪物,隻是體型大得誇張,比白獅鷲還要大上三圈、宛如一頭飛行在空中的小型直升機一般,噴濺著刺耳的音波,兩片巨大的白色皮膜之上生著無數尖銳的黑色荊棘,看上去宛如生有黑色羽毛的巨大白鴿。


    在這找不到哪裏是頭部、哪裏是尾部的怪物的下方,那扭曲變形的尖銳爪子之上,正死死的抓著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


    這體型近乎青年亞洲象的巨大有翼怪物,一頭就撞上了那最上方籠罩住整個環形山口的鋼架,看上去鏽跡斑斑、連本來顏色都難以看清的鋼架卻並不像是法雷爾想象中的那樣被一撞就破碎,而是落下一大片的紅色鏽跡粉塵之後,依然屹立在那裏,死死的籠罩著整個山口。


    吃得這猛烈一撞,大概是被那些金屬聲響激怒了的有翼怪物暈頭轉向的鬆開了爪子,爪子之中抓著的那血肉模糊的東西“啪嗒”落在地上,那巨大的身軀在空中打著旋兒的墜落下去,重新回到黑暗的極淵之中。


    而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赫然就是此前扔下去的馱馬的屍塊!


    一名祭司在那屍塊之中翻找著,以一種相當誇張、粗野的撕扯的方式撕碎了那高空墜落而變得異常鬆軟、經絡骨骼全部粉碎的屍塊,最終在其中拔出了一塊膠質的物體,這物體有著黑色荊棘一般的外貌,鋒利尖銳的凸起處死死的咬在屍塊之中,吸幹了其中的水份,在祭司手中慢慢穩定下來,變為宛如帶有倒刺的種子一般的形態。


    一道閃電擦過約翰·法雷爾的腦海。


    他的腦海之中,回想起在那破舊逼仄的房間之中,看過的一本雜書。


    “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


    那是那篇故事的引子,在這探險盜寶的印第安納·瓊斯式的曆險記之中,描繪過一個古代的取走財寶故事。


    在中東的某地,雲霧繚繞的高山之中,有一個巨大的裂穀,這裂穀的底部滿是千萬年積攢下來的腐臭毒氣、致命瘴氣和煙霧,無數毒蟲猛獸都難以在這種裂穀的底部生活,更別說脆弱的人類,但即便如此,這死亡裂穀之中,每年仍舊有無數人喪命。


    因為在這山穀的底部,最為危險的那片地帶之中,無數世間罕見、天上有地下無的寶石就赤裸裸的暴露在地表之上,甚至無需去挖哪怕一鎬頭,隻要撿起來就能帶走,這些寶石的寶光太過耀眼,在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夠穿透這層層疊疊的毒瘴煙氣,反射到天空之上,形成一片炫麗的光暈,隻要帶出一塊兩塊裏麵的寶石來,做個一輩子吃喝不愁的大富翁就不成問題!


    貪心是最致命的毒藥,這些寶石吸引著無數人來此送死,人類的貪心跨過了毒蟲猛獸的阻攔、跨過了層層毒霧的毒害,偶有一個兩個幸運兒拚著橫死當場的風險帶出兩塊成色一般的寶石來,也足夠他舒舒服服的過完下輩子——隻要你不介意五官溶解、活不了三兩年的代價。


    而就在這樣的險境絕地之中,有一個商人想到了取走寶石的方法。


    他買來一群健壯沉重的老牛,這些牛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成年公牛,當場在山穀頂端的懸崖之上殺死,剝掉外皮之後將牛的屍體丟入山穀之中——


    然後,他隻需要等待著生活於這山穀之中的巨大猛禽,一種雄鷹去啃食這些牛肉即可。由於他所選用的都是健壯的成年公牛,肌肉緊實塊頭巨大,雄鷹一餐不可能吃完,於是這種能夠掀翻馬車的巨大猛禽就會抓著剩下的肉塊飛出山穀,飛往自己的巢穴之中。


    就在這個時刻,商人命人敲擊巨大的銅鑼和吹響金屬號角,從來不曾聽過這種聲音的猛禽就會因為驚慌而丟下爪子裏的食物逃命飛走。


    在那些沉重的牛摔下山穀、撞到地麵之上的時候,由於剝去了外皮,濕潤綿軟的肌肉層就會自然而然的粘上大量地上的雜物,其中自然就會有大塊的寶石,而當雄鷹把這牛肉帶出危險的裂穀之後,商人再趕走雄鷹,就能獲得這牛肉之上粘連的那些珍貴寶石。


    依靠這個方法,他迅速的成為那個國家的首富。


    而後來,這個方法傳授到他那個心術不正的侄子手上的時候,後者更是將其改良到更為簡便、更為殘忍的地步......


    帶著牛上到懸崖之上,實在太過麻煩了。因此,聰明的侄子決定用人......


    剝了皮的人。


    他給這些人灌下會致幻的草藥,再將其推下去——藥草的效果發作之後,人甚至不會當場死亡,而是會痛苦的掙紮扭動,這就使得他們的血肉上會粘上更多的寶石,以至於雖然人的肉比不上牛的寬大沉重,但用人卻比用牛帶上來的寶石要更多一些。


    法雷爾意識到了這個儀式究竟是在做什麽。


    這些怪物把他們帶到這裏來......


    就是為了像那個故事之中獲取寶石一樣,利用那種巨大的蝙蝠怪物,獲取到在這黑暗的深淵之底部的某些東西——那個黑色的荊棘一般的種子!


    他們將被丟入這黑暗無邊的極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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