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兩有點驚訝,還沒來得及多問,忽然餘光掃到什麽,頓時眼睛一亮:“啊,我看到他了!”


    她擺一擺手,急匆匆去追遠處那抹白色的影子:“先不聊了,我去追人!”


    薑翎顧不得她,急切地問:“先生,您怎麽會在這裏?”


    無羈卻不答話,隻是甩一甩袖袍,眼前的鬧市瞬間消失,變成僻靜無人的郊外。


    這是他用法力,開辟了一片世外結界。


    薑翎怔鬆地看著這一幕,無羈道人回身,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我本來就屬於這裏。”


    良久,薑翎喃喃:“我不明白。”


    無羈說:“我生於九州,在仙魔大戰中,抓住天地法則的裂隙,修成永生之道。後來,我硬闖天之隙,穿越到你所在的世界,代價是短暫的失憶,並被封印了絕大部分法力。”


    薑翎的頭隱隱作痛:“您先等等,我有點亂。”


    無羈從容地微笑,等著她自己想清楚。


    忽然,薑翎抬起頭,問道:“那本書……?”


    “是我寫的。”無羈說。


    “那就是這個世界的故事嗎?”薑翎問。


    “基本是的。”


    無羈看看她,聲音突然變小:“有些部分,可能不太準確。比如莫齊軒,他確實殺了那些人,但所有的感情經曆,都是我杜撰出來的。”


    薑翎差點跳起來:“你杜撰的?!”


    無羈輕咳一聲:“那時候我法力基本被封印,為了掙錢謀生,就寫了這麽本書。但我的記憶不完整,而且涉及天機的部分,不能透露太多,就編造了一些內容。說起來,果然讀者都愛看這種故事,當時這本書流傳還挺廣……”


    薑翎捂臉歎息,抱怨道:“先生,您真是害慘我了!”


    無羈訕訕笑道:“我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這樣。”


    薑翎無奈,說:“您怎麽不早點過來告訴我。”


    “我沒想到你們會發展成這種關係。”無羈誠實道。


    薑翎:“……”行吧。


    “不管怎樣,現在你知道了。”無羈說,“就算沒有你,他也不會愛上別人。”


    薑翎目光一顫,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一刻,她聽到心底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


    聽到了嗎?薑翎。


    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你是他千千萬萬個選擇裏的唯一。


    “看到你這樣,我就放心了。”無羈說。


    薑翎抬眸:“我猜,您不僅亂改莫齊軒的經曆博人眼球,還把天魔族和蒼焰教混在了一起?”


    無羈硬著頭皮點頭:“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看到了未來會發生的災難,而災難的源頭就是莫齊軒,所以我了解很多有關他的事。我穿越之後,憑借僅存的法力,完成了一次對天機的窺探,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必死的命運。”


    “於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說,“在你死後,帶著你的靈魂來到我的本源世界。”


    薑翎愣住,這種經曆太過匪夷所思,遠超她的認知。


    無羈繼續說:“但是,因為你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所以我決定寫一本書,來幫助你了解這個世界,同時了解莫齊軒——當然,順便還能幫我賺錢。總之,雖然中途出了點差錯,但結果還是好的。”


    薑翎抓住重點:“等等,您早就想好,要把我送到莫齊軒身邊?!”


    無羈點頭。


    薑翎迷惑:“可您明明知道他會毀滅九州!而且我剛來這裏,差點就被他殺了。”


    無羈說:“要讓你在這裏活下來,就必須向天道隱瞞你的存在,否則你將立刻被天地規則絞殺。但我不能為你抹殺她人靈魂來偽裝身份,所以我把目標轉向了九州的劍靈。而在我的記憶裏,唯一能想到的合適的身份,就隻有泰阿劍靈。”


    “泰阿處於沉睡中,劍靈修為日益喪失,能夠輕易被你取代;莫齊軒作為氣運之子,一旦認可你的存在,也能在意外中保住你的性命。”


    語畢,他頓了頓,突然抬手一揮。


    於是他年輕的容顏,變成了一名灰衣老道,優哉遊哉地開口:“內卷,乃惡性循環也。”


    薑翎的記憶從角落裏複蘇,震驚地看著他。


    “您一直都在?”她說。


    “我一直都在。”無羈笑著恢複原狀。


    他說:“直到確認你完全安全,我才離開了灤山鎮。”


    薑翎眼眶發紅:“您為何不來見我?”


    “我替你算了一卦。”無羈說,“雖然我看不清有了你之後的未來,但我算出來,隻要沒有意外幹預,你就能平安順遂了此一生。”


    他平靜道:“而我本人的存在,就意味著天道的漏洞。我不能接近你,或者說,可以的話,我最好不要接近任何人。”


    薑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您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她終於開口。


    無羈思索了一下:“你母親死前,我曾回去見過她。”


    薑翎一愣,撇過臉,低聲說:“是嗎。”


    無羈歎道:“你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麽嗎?”


    薑翎安靜無言,沒有接話。


    這反應是意料之中,無羈淡淡地望向遠方,為她講述當初的那一幕。


    ……


    天聖末年,先帝病重,立薑恪為太子,並下令賜死其母。


    無羈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回到了皇宮。


    彼時德妃正手捧白綾,平靜地站在房梁下。


    她最後的要求隻是,準許她屏退所有下人,獨自踏上死亡,保全這僅存的尊嚴。


    無羈悄無聲息出現在她麵前,若教旁人看見,定會驚呼鬧鬼。


    然而德妃麵不改色,隻是隔著數丈的距離,望向他晦暗的眼眸,微笑道:“你回來了。”


    無羈靜默須臾,說:“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德妃垂眸一笑,手掌撫過鬢角,說:“人生就是如此,哪怕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也還是,逃不掉啊……”


    無羈眼眸閃爍,問她:“你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心願?”


    “譬如,你那兩個孩子。”


    德妃呆了呆,忽然開口:“阿翎。”


    她用懇求的語氣對他說:“幫我帶她走。”


    無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好。”


    德妃輕聲歎息,閉上眼苦笑:“是我,對不住她……”


    無羈說:“她命不該絕,你不必擔心。”


    聽了這話,德妃複又睜眸,整理儀容,緩緩踩上木凳。


    “這麽多年,謝謝你了。”她說。


    無羈無法再直視她,沉默地背過身,在寂靜的宮殿中,他聽到砰的一聲,木凳被踹翻在地。


    ……


    “這算什麽。”


    薑翎聽完,竟不知該作何感想。到最後,腦子裏隻剩下兩個字——荒唐。


    “到頭來,我竟然還要感謝她。”


    “可是、可是……”她茫然地說,“過去的那些,又算什麽呢?”


    “隻是過去而已。”無羈說,“你不需要記住這些,我隻是不想瞞著你。”


    薑翎默然,她的心情漸漸平複,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那些讓她煩躁的思緒。


    她開始轉移注意力:“對了先生,原本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無羈說:“你想看嗎?”


    薑翎稍愣,看?這是能看到的嗎?


    無羈微笑伸手,指尖輕點她的眉心:“隻要你想,我就能讓你看到。”


    薑翎於是閉上眼,放開識海,接納潮水般的畫麵。


    白光閃過,她匆匆穿梭在未來,掠過那些熟悉的麵孔。


    於現實隻是短短一瞬,於她卻是一場漫長的旅行。


    無羈撤開手,她瞬間失去力量跌落在地,麵色慘白,汗如雨下,渾身抖如篩糠。


    無羈從上方投來目光,平靜凝視她,片刻後,開口:“所以我一直覺得,把你送到這裏,是我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薑翎恍惚地揪住衣襟,像是窒息一般,喃喃地說:“全都死了……”


    她看到謝溫韋被一劍穿心,看到莫府慘遭滅門,看到祿元洲一夜白頭,更看到莫齊軒站在世界盡頭,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無羈微微傾身,撫上她的頭,說:“如果難過,就忘掉吧。”


    但這一次,薑翎抬頭,說:“我不要忘。”


    “我會改變這結局。”她脆弱的眼神,被堅定取代。


    無羈露出笑意,扶她站好,一揮衣袖,兩人再度出現在鬧市裏。


    薑翎意識到什麽:“先生,您又要走嗎?”


    無羈說:“我要去找一樣東西。”


    薑翎沒有追問那是什麽,隻道:“我們還能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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