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不喜莫齊軒,並不僅僅因為他是所謂的庶子,更重要的是,他討厭這些狂妄的天才。他資質平庸,年歲漸長,每當看著他們,就會發現自己已經被修真界遠遠甩在後麵。


    而現在。


    沒了劍骨的莫齊軒,照樣將他踩在腳下,明晃晃地施以嘲諷——


    看啊,你就算再努力,再有城府,還不是被我輕而易舉地打倒?


    莫青鬆苦澀一笑,閉上雙眼。


    他知道莫齊軒不會收手,那些小恩小惠,從來都沒有動搖他複仇的決心。


    對於權力的渴望已經勝過一切,對他而言,隻要能攫取更多利益,哪怕是手刃親父也在所不惜。


    鋒利的斷劍刺破胸膛,驟停的心髒失去生機。


    鮮血與疼痛一齊湧出,莫青鬆仰頭望天,目光繞過少年肖似自己的麵容,死死盯住一隻飛鳥。


    神智被死亡的氣息吞沒,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


    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要告訴自己:這不是一條狗,而是一頭真正的惡狼,多年蟄伏待機,隻為一口咬斷他的喉嚨,然後拆吃入腹。


    可惜,人間沒有如果。


    **


    薑翎趕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


    聽喬文慈說,莫青鬆的親信還留在附近,正在接應他的路上。如果莫齊軒貿然撞見,或許會有危險。於是她解決完追兵後,就憑借感應,馬不停蹄趕到泰阿劍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座廢棄的宅子。


    莫齊軒獨自一人站在台階上,藍色的衣服被鮮血染透,周圍靜悄悄橫著幾十具屍體,血肉四濺,殘垣遍地。


    這些全都是他殺的人,裏麵有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以及他的親生父親。


    晚風吹動暮雲,墜落的紅日點燃蒼穹,沉浮的霞光鑲嵌了少年高挺的身姿,拖曳出瘦長的影子。


    薑翎足不點地,飛掠至他身後,豔麗的紅衣如同夕陽下展翅的蝴蝶。


    莫齊軒仿佛雕塑般靜止的身影微微一動,他在屍山血海中回首,黑發披散,逆著光的臉看不清神情。


    滿地浮光碎金,薑翎踏著血跡走近,聽到他問:“惡心嗎?”


    “什麽?”她微微一怔。


    莫齊軒說:“看到我殺人,覺得惡心嗎?”


    風過無聲,薑翎緩緩搖頭,抬眼直視著他:“莫齊軒,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是個劍靈,上一任劍主叫莫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我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活人還要多。”


    莫齊軒一眨不眨地看向她,臉上鮮紅的血跡逐漸幹涸。


    “不過有一點,你要記得。”薑翎頓了一下,平靜地說,“我真的很怕死,所以你得好好活著。”


    少年鴉羽似的眼睫掛著金黃的光,在冷風中微微一顫。


    這世上有太多人想讓他去死,唯有薑翎,要他好好活著。


    晚霞悄然消退,無處不在的血腥氣逐漸飄散,莫齊軒搖晃著走下台階,牽唇回應:“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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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0章 生辰禮物


    ◎喜歡的人不是她。◎


    是夜無風, 天氣悶熱,依稀的星光在黑暗中閃爍。


    莫與善自府外歸來,匆匆穿過回廊。


    這樣早出晚歸的生活, 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可他非但沒有感到疲憊,反而精神抖擻, 滿麵春風。


    原因無他, 皆為著他如今得莫齊軒重用, 吃穿用度俱是最好, 地位待遇跟從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切還要從莫青鬆之死說起。


    當日喬文慈帶人殲滅魔修,幾乎將莫府攪得一團亂, 莫子書適時挺身而出,憑靠其母及督察院的勢力, 以雷霆手段整合莫府上下, 最終在血洗大半個莫府之後成功將權柄攥進手中。


    喬文慈則順水推舟,舉薦她暫代家主之位, 由莫齊軒從旁輔助。


    但莫與善知道,莫家真正的掌權人,從來不是莫子書。


    殺死莫青鬆的計劃是由莫齊軒一手操辦,而他也曾參與其中, 製造假象迷惑對方;喬文慈真正看重的也不是築基期的莫子書,而是擁有金丹修為同時仇視自己父親的莫齊軒。


    如果說莫子書是一把殺人刀, 那莫齊軒就是真正的劊子手。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密室之中,莫子書詢問該如何處置莫青鬆昔日的手下。


    莫齊軒坐於暗處, 麵無波瀾, 語氣淡淡:“凡其親信, 格殺勿論。其餘人等若願歸降,就放個閑職約束住,敢有違抗者,一律殺無赦。”


    “殺無赦”,這三個字說起來簡單,最後執行的後果卻是整個莫府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有那麽一段時間,莫府後門每日都要運出幾具屍體,埋人的坑都換了好幾個。


    可即便如此,除了畏懼之外,莫與善對他更多的還是感激。如果沒有莫齊軒的栽培,恐怕他要一輩子當條任人驅使的癩皮狗。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已穿過回廊,走到池塘邊上。


    不遠處的亭子裏有黑影晃動,他餘光一瞥,辨認出那是莫齊軒正在喝酒。


    回房的腳步頓時拐了個彎,他走到對方麵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公子,怎麽一個人在此飲酒?”


    莫齊軒說:“閑來無事,賞個月罷了。坐吧,陪我一起喝兩杯。”


    莫與善應下,坐到對麵為自己斟酒。


    莫齊軒似乎心情不錯,難得與他聊起閑話,言語間頗有關心之意,令莫與善大為感動,借著酒勁越說越多。


    “都是托公子的福,我才能有今日的境遇!”莫與善舉杯敬酒,“公子的知遇之恩我萬死難報,從今以後我就是您的一條狗,您叫我往東我絕不向西!”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頭腦在酒意的刺激下眩暈模糊。他撐住桌麵,恍惚間聽到莫齊軒清淡的聲音:


    “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很高興。不過很可惜,有一個道理,你還是沒能懂得。”


    胸口如注進鉛水般沉悶窒息,莫與善揪住衣襟大口喘氣,一種強烈的嘔吐感自腹部直衝喉嚨。


    他含混不清地問:“是什麽?”


    “啪嗒”一聲響,莫齊軒放下酒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歪倒在地。


    “——人是沒有回頭路的,做過的事永遠不會消失。”


    莫與善渾身痙攣,費力地睜大眼,隻看到晃動的重影來到麵前,嗓子啞到隻能發出氣音:“公子……”


    有什麽東西壓到腿上,莫齊軒的聲音自雲端傳來:“欠我的,該還了。”


    下一刻,劇烈的疼痛自右腿爆發開來,隻在短短一瞬,他整條小腿骨就被碾成碎片!


    莫與善疼得昏死過去,毒藥的效力卻又吊住他一口氣,汨汨鮮血自七竅流出,染紅了大片磚瓦。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絕望和痛苦緊緊纏繞住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看到莫子書的身影自暗處走來,聽到莫齊軒對她說:“把屍體處理一下吧。”


    沒有走馬燈,沒有後悔藥,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他的人生在極度猙獰的狀態中走向了終結。


    周圍遮蔽視線的結界逐漸退去,莫子書帶走他的屍體,將亭子恢複原狀。


    離開之前她抬頭遠望,少年挺拔的身姿沒入黑暗,頃刻便消失不見。


    ……


    晌午的聽風館裏,傳來少女歡快的交談聲。


    薑翎聽著莫子書講述這些日子的事情,始終保持著微笑。隻有當對方提到,還以為莫齊軒會為了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放棄複仇時,眉梢才輕輕一動。


    她一直都相信,莫齊軒從未更改過自己的決定。


    正如她始終相信,他從不曾如那些人所說一般,已被磨平棱角,屈服於命運。


    他在心底藏了一團洶湧燃燒的火焰,終有一日,這火焰會撕開重重夜幕,在世人麵前發出不屈的怒吼。


    他用鮮血澆灌這惡焰之花,用他母親的血,用他自己的血,也用每一個死在他劍下之人的血。


    那些加諸他身魂的痛苦,非但沒能讓他麻木,反而讓這焰火越燒越烈,滿懷迫切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和書裏描寫的一樣,莫齊軒是冷酷的,高傲的,狂妄的。


    可薑翎看著這樣的他,卻發現自己已全然沒有一絲厭惡之情。


    如果有人妄圖用牢籠困住一隻野獸,那就不惜一切代價鋒利自己的爪牙,然後咬斷牢籠,撕碎他們!


    薑翎從前是這麽想的,而現在,莫齊軒是這麽做的。


    甚至他比書裏描寫的,要做得更好。


    ……


    “嫂子,你知道嗎?那些人罵我罵得可凶了!”


    莫子書喋喋不休的話語打斷了她的遐想。


    薑翎回神問道:“他們是怎麽說的?”


    “說我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為虎作倀,是個沒人性的白眼狼!”莫子書嘖嘖兩聲,“這些話明明該送給表哥才對,我不過是他推出來擋刀的倒黴鬼而已!”


    薑翎失笑,思忖著該怎麽安慰她。豈料莫子書越說越興奮,最後嘿嘿笑道:“不過這群人也真是太蠢了,權力都在我手上,誰還在乎他們說什麽!”


    “……”薑翎扶額,“你說得對。”


    莫子書笑著跟她聊起別的話題,過了會,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對了,嫂子,你們想好怎麽過生辰了嗎?”


    薑翎茫然道:“誰的生辰?”


    “你不知道嗎?下個月就是表哥的生辰了。”


    薑翎愣住:“可他沒跟我說過。”


    “這也正常。”莫子書笑了笑,“聽說李夫人是不給他過生辰的,畢竟對於她來說,孩子的誕生,就是厄運的開始吧。”


    薑翎很想問,那你是怎麽知道的,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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