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


    皇帝歎了口氣,略有些無奈的說道。


    諸葛孔方畢竟是先帝留下來的首席禦廚,盡管做出來的食物一言難盡,但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


    “遵旨。”


    小太監作揖緩緩退去。


    不多時,便有一個身寬體胖,麵容和藹,身穿禦廚官服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了進來。


    身後跟著八個小太監,合力抬著一張八仙桌。


    桌子上,是一幅雕工精美的立體畫卷。


    以種種食材雕刻山河壯麗、國泰民安之景,其上附著一層金光酥脆的糖衣,使之看起來宛如黃金澆築一般,被皇宮內的燈光照耀著,顯得格外光彩奪目。


    貌似......還不錯?


    皇帝的心中忽然出現這樣一個想法。


    但隻是一瞬,他便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驅逐出去,諸葛孔方做的菜,哪一次不是光鮮亮麗?!


    要知道,做菜講究色香味俱全,色是排在第一位的。


    諸葛孔方更是個中翹楚,整個尚膳監的禦廚都沒有他會擺盤。


    所以光看色就評價一道菜的美味與否,是不可取的!


    隨著八仙桌被整張搬了上來,諸葛孔方在下麵介紹到:“皇上,此菜肴乃是微臣以蘇千戶從美洲大陸帶來的食材,結合煎炒烹炸、悶溜熬燉八道烹飪工序,繪山河壯麗之景,描萬民歡顏之相,寓意我大明江山永固,國泰民安。”


    “諸葛神廚有心了。”


    皇帝微微頷首,看著麵前的精致菜肴,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處下口。


    擺至近前,他才看清這道國泰民安,究竟是何等的精致絕倫。


    巍峨聳立的高山,自下而上分別描繪四季更迭之景。


    春之芳草萋萋,夏之花團錦簇,秋之碩果累累,冬之寒意凜冽。


    而與山峰交相呼應的,是京城的縮略圖,數百上千的麵人雕成的百姓,或門前吆喝,或倚在橋頭,或駐足飲水,千般姿態,臉上或辛勞、或疲憊,但嘴角都噙著淡淡的笑意。


    在京城的正中央,是輝煌瑰麗的皇城,一磚一瓦都極其細致,一座座宮殿林立,包括他們今日用餐的謹身殿,都能在上麵找到。


    在八仙桌上觀摩片刻,皇帝最終拿起湯匙,朝著一片琥珀樣式的湖泊送去。


    “哢——”


    清脆的聲音響起,琥珀色的湖麵碎裂,融入湯中。


    與此同時,一股清香自湖麵彌漫開來。


    味道讓皇帝極為熟悉,是剛剛品嚐過的,番茄的清甜,在空氣中彌漫,仿佛讓人提前去往了春天。


    一時間,皇帝心中大定。


    這麽香的味道,喝起來應該不會太糟吧?


    “吸溜——”


    清湯入喉,然後皇帝忽然愣住了。


    台下的大臣們,見到如此一幕,紛紛為自己躲過一劫而鬆了口氣。


    諸葛孔方做的菜能吃嗎?


    顯然並不......


    一群人思緒碰撞間,便見皇帝張了張嘴,帶著些許驚疑道:“好喝的......”


    靜......


    整個大殿內都寂靜了一瞬。


    文武群臣的臉上,皆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隻有諸葛孔方笑靨宛如一朵盛開的菊花。


    時隔數年,皇帝終於又在皇宮年宴上,吃了他做的菜,並且評價一句好吃。


    緊接著,在文武官員們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皇帝又從菜肴中,盛出一朵蓮花,連帶著湯汁一同送入嘴中。


    清湯的鮮甜依舊,搭配上雕工精美,外麵裹著薄薄一層糖衣,內裏以辣油點綴的大紅花蕊,鮮甜鹹香之中夾雜著些許辣味,更加的刺激味蕾,使得皇帝口中的唾液不自覺的分泌出來。


    皇帝一口接著一口,文武群臣們見到如此一幕,嘴巴越張越大。


    不是演給他們看的,而是真的好吃?!


    以往,諸葛孔方作吉祥如意團圓餃子的時候,皇帝便演了他們一次,故意裝作很好吃的模樣,誘騙他們上當後,將餃子賞賜下來。


    可是今天,直到現在八仙桌上的菜肴已經空了一大塊,皇帝都沒有下令賞賜。


    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終於,皇帝在將一處偏殿吃幹淨後,終於停止用膳,接過一旁小太監遞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露出了十分滿足的笑容。


    不過當他看見桌子上是有很大一部分的菜肴沒有吃完,又看了眼底下群臣們的目光,想了想,笑道:“眾位愛卿可是好奇這道菜的味道?”


    “那便一起嚐嚐吧,畢竟國泰民安,也少不得諸位的幫襯。”


    說罷,他揮了揮手,讓小太監將菜肴連同下麵的八仙桌,一同搬了下去。


    群臣見狀,猶豫一瞬後,還是華太師作為文臣表率,起身上前一步,從小太監手中接過筷子,夾了一朵大紅牡丹,送入嘴中。


    輕輕咀嚼,華太師的臉上露出驚豔之色,濃鬱的香味如同炸彈在嘴裏引爆,經久不散,讓人陶醉其中。


    見華太師這反應,群臣們這才放下心來,一個個的按位次順序,上前品嚐這道‘國泰民安’。


    待到所有人都品嚐過後,一些過去沒有被皇帝拉出去頂鍋的大臣,這時候不免用著懷疑的目光,看向過去曾經品嚐過諸葛孔方所作菜肴的大臣。


    所有人心中都浮現出一個念頭:“就是你們汙蔑諸葛食神?”


    不得不說,這道國泰民安,味道上不說超過他們過去吃過的任何一道美食。


    但卻給了他們任何一道美食都無法比擬的驚豔。


    酸甜苦鹹鮮,加上辛辣,六種口味,同時呈現在一道菜上,偏偏有著外麵的那層糖衣在,各種味道並不會混雜在一起,反倒是當你主動同時吃下兩種,或相兩種以上不同味道的食材,那種奇特的口味,是前所未有的。


    見眾人吃的開心,諸葛孔方笑了笑後,朝皇帝行了一禮:“皇上,若無其他事情,微臣便下去給諸位大臣們去準備禦宴了。”


    這是曆年的規矩,凡事參加都可以領到一桌禦宴,帶回去與家人同享。


    當然,並不是諸葛孔方親自下廚,畢竟這位諸葛食神年紀大了,力有不逮。


    所以都是有禦廚操刀。


    往年大臣們自然無所謂,甚至樂得如此,但是今年,這位諸葛禦廚,卻是帶給了他們極大的驚喜。


    此刻聽到這話,頗有些失望的情緒在心頭縈繞。


    不過隻是一瞬間,這一絲異樣情緒,便消失不見了。


    說到底,諸葛孔方也不可能給他們一人做一桌子國泰民安。


    而其他禦廚所作之菜肴,雖然相較於諸葛孔方要稍遜色一些,但也超過他們平日裏吃過的美味珍饈不止一籌了。


    皇帝聞言,點點頭:“愛卿辛苦了。”


    待到諸葛孔方離去,大殿內樂器歌舞繼續,一直到淩晨,眾大臣才結伴在小太監的帶領下,朝著宮門行去。


    至於禦賜的菜肴,並不需要這些人擔心,事後會有小太監挨家挨戶的送過去。


    ......


    ......


    夜已深,京城東城的一處宅邸,年輕的刑部侍郎剛剛回家,便見到堂內燭火明亮。


    其內傳出頑童嬉笑的聲音。


    那是他的一雙兒女。


    聽到兒女的聲音,他臉上的疲憊之色稍稍退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慈愛的笑容。


    他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


    房間內,正在母親膝頭撒嬌的侍郎子女,聽到聲音,紛紛轉過頭去。


    見父親回來了,皆是一臉驚喜的起身,而後小跑過去,撞入他的懷中。


    刑部侍郎這時候也蹲了下來,伸手在兩人的腦袋上摸了摸。


    正在這時,刑部侍郎的夫人,站起身來。


    那是位三十出頭的美婦人,也是刑部侍郎的發妻,因為早年間的家境並不好,皮膚缺少了保養,顯得現在臉色有些蠟黃,讓原本九分的容顏,失色幾分,堪堪達到了美人的及格線。


    但刑部侍郎見到這位半人老珠黃的發妻,眼中卻沒有絲毫嫌棄。


    “老爺,在宮裏有吃飽嗎?用不用我讓下人去熱菜?”發妻問道。


    與朝堂諸位大臣不同,刑部侍郎是今年年初的時候,才遷升到侍郎這個位置上的,皇宮年宴也是第一次參加,沒有經驗。


    夫人自然擔心自家夫君有沒有在年宴上沒有吃飽。


    刑部侍郎笑了笑:“不用了,待會兒會有人宮裏的人送宴席過來,咱們吃禦宴。”


    一雙子女聽了後,年紀稍小的弟弟,聽到這話後,咬著指頭含糊不清道:


    “禦宴是什麽?比獅子肉還好吃嗎?”


    “是獅子頭!”


    姐姐糾正了一句。


    “獅子肉......”


    “頭!”


    “肉......”


    眼看著女兒和兒子要扭打在一起,刑部侍郎哈哈笑道,一左一右將兩人抱了起來:“皇宮裏麵的禦廚,手藝可比咱們家的廚子好多了。”


    “而且,這次的禦宴,還用到了海外才有的食材,保準你們從來都沒吃過。”


    聽到這話,一兒一女果真就沒有再吵鬧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老爺,宮裏送來了一桌宴席。”


    “端進來!”


    刑部侍郎抱著兒女,將二人安置在椅子上。


    與此同時,大堂的門被推開,老管家領著仆役們,將一道道皇宮禦膳,端到了桌子上。


    看著琳琅滿目的膳食,年紀較小的弟弟,這時候眼睛都挪不開了。


    姐姐也沒好到哪裏去。


    好在,下人們的手腳麻利,隻是一小會兒功夫,便將保溫食盒中的飯菜,轉移到了桌子上。


    刑部侍郎見狀後,用筷子夾了兩塊牛腩,分別放到子女的碗中。


    “都嚐嚐吧。”


    刑部侍郎溫和說道,而後又給自己的發妻夾了一塊:“你也嚐嚐。”


    三人同時下嘴。


    番茄的清甜,襯托著燉的無比軟爛的牛肉,入口美味無比。


    小孩子最是忍耐不住美食的誘惑,在嚐到甜頭後,對著桌子上的菜肴,便發起了猛攻。


    發妻雖然能保證矜持,卻也是筷子不停,隻是吃相比兒女文雅許多。


    刑部侍郎在宮裏已經吃過了,所以這時候隻是盛了一碗湯,不急不慢的喝著。


    ......


    ......


    一家人吃飽喝足。


    小兒子沒有節製,將肚子吃得圓滾滾的,這時候還望著桌子上沒有吃完的拔絲地瓜。


    “這個拔絲瓜瓜比獅子肉好吃多了。”


    “是獅子頭......我覺得牛腩更好吃。”


    “拔絲瓜瓜好吃!”


    “牛腩牛腩牛腩!”


    眼見自己說服不了對方,兩人又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向父親。


    “都好吃,都好吃。”刑部侍郎可不敢偏袒任何一人,否則另外一人絕對要哭鬧起來。


    正在這時,發妻望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有些意猶未盡的看向自家夫君。


    十幾年的夫妻,以至於兩人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明白對方的意思:“宮裏的食材......我改日去問問吧。”


    發妻聽到這話,頓時笑靨如花。


    然後沒來由的,一雙眼皮開始打架,而後竟是趴在了桌案上,睡了過去。


    兒女也是如此。


    刑部侍郎見狀,心中一驚,忙是起身過去查看,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子聲音,在房間中響起:“他們沒事,隻是中了幻術暈過去罷了。”


    “你是?”


    刑部侍郎猛地轉過頭,就見一個妖豔狐媚的裸露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吃著桌子上的膳食。


    他的目光漸漸下移,直至對方的腰側,隻見一麵刻有安字的令牌,正在搭在那白皙緊致的大腿上。


    “原來是安老爺的人,請恕在下失禮。”


    刑部侍郎猛地打了個激靈,而後躬身行禮。


    女子卻渾不在意,繼續吃著桌子上的菜肴,不多時,她輕輕打了個飽嗝,點了點頭,評價道:“拔絲地瓜好吃。”


    而後這女子才看向刑部侍郎,笑道:“咱們都是為安老爺做事,侍郎大人不必多禮。”


    她雖然這麽說,但刑部侍郎的言語間依舊沒有失禮的地方,恭聲道:


    “不知安老爺有何指示?”


    聽到這話,女子站起身來,從腰間摘下令牌道:“傳安老爺令,命刑部侍郎調查十二年前,滅盛家滿門的十二元凶下落。”


    “屬下遵命!”


    刑部侍郎單膝下跪,語氣虔誠無比。


    等到他再次抬起頭來,眼前的女子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原地的一個小瓷瓶,瓶中裝著一粒灰褐色的藥丸。


    他裝有藥丸的瓷瓶小心收好,而後才直起身子,眼角的餘光掃見一旁酣睡的妻子兒女,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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