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塵寰自然不會拒絕她的任何決定,開口說:“上樓換身衣服,然後就出發吧。”


    兩人換了身黑色係的衣服自樓上下來的時候,心情便被衣服的眼色感染了一層來自喪禮的沉重悲涼。


    君塵寰派去打理宋太太後事的人效率很不錯,周沅淺下車的時候看到風光闊氣的靈堂已經布置出來。巨大的廳堂之中,宋太太的大幅遺像鑲著黃白菊花,擺在大片花圈中央,水晶打造的靈柩的前麵擺著大大的火盆,前來吊孝的賓客對著遺體鞠躬之後,再懷著對死者的悼念的燒幾張紙錢。


    周沅淺頂了人宋太太獨生女兒的身份,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跪在孝女的位置,給前來吊孝的賓客們磕頭回禮。君塵寰怕她累到,就陪在她的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衝著君塵寰夫妻的身份,今天前來給宋太太吊孝的人特別多,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不過每個人的身份都很不一般。


    周沅淺一麵給燒了紙錢的賓客磕頭回禮,一麵很是納悶的想宋太太生前親戚們並不多,她本人平日裏又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家庭婦女,哪裏會認識這麽多的人?


    她和宋老板是從外地過來海沙市,遇上好時機,很是僥幸地賺了大錢,然後家境越來越好。本家的親戚在外地,常年沒聯係,已經很是生疏。隨著宋老板生意的擴大,她便留在家裏充當起稱職的家庭主婦,常年不與外界有過多往來。


    顯然今天的這些有頭有臉的賓客們都是衝著君塵寰來的。想想也是,海沙市隻手遮天的寰少的嶽母娘的葬禮,可是個巴結寰少的好機會。封一個大大的白事紅包,去寰少前麵露露臉,跟寰少混個臉熟,弄不好以後什麽時候就能借著這個臉熟撈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宋老板終於來了,他原本是心裏憋著一股氣,不想見自己的原配老婆,誰讓她那麽狠心,卷走他所有的家產不說還暗地裏雇了人要害他的兒子?


    就是因為憋著這股氣,宋太太癌症病重的最後幾個月裏,他一直都沒有去看她。


    可是等到宋太太病危,他接到消息準備去看她的時候,卻不能夠了。寰少已經派人嚴密的將病危的宋太太看護起來,宋老板想去看他願陪妻子最後一麵,卻被守在病房門外的保鏢說:“宋老板,對不起,您太太不想見你。我們也隻好奉命行事,請回吧。”


    她不想見他。


    宋老板沒有見到他原配老婆的最後一麵。現在,他想來她的靈堂送她最後一程。可是遠遠的看去,靈堂裏麵進進出出的全都是他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貴人,以前他還是個老板的時候就高攀不起那些人,現在他破產了,什麽都不是了,更高攀不起那些人了。


    他就這麽遠遠的站在靈堂的外麵,不敢上前,他知道,去了靈堂也沒用,依舊會被人攔下來。


    有剛剛在靈堂裏麵吊孝的人從宋老板的身邊經過,宋老板聽到他們聊天內容:“真是好福氣,生個好女人,的了寰少這麽個好女婿,瞧瞧,好風光的喪禮,不說別的,光是那口水晶棺就饞死人了……”


    “切!眼饞別人的喪禮,這未免太不吉利吧?”


    “據說墓地已經選好,整個海沙市裏麵最好的那一塊風水寶地……嘖嘖,能有那麽一塊寶地長眠,來世定能富貴榮華……”


    宋老板再聽不下去,他的心裏突然就難過非常,他的願陪妻子不僅不願見他最後一麵,而且還不願和他葬在一起,她早就已經鐵了心,到死都不會和他有任何的瓜葛!天下地下從此再不相見!


    可誰能知道,最初的最初,他們也是一對恩愛的好夫妻,宋老板的回憶像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席卷了他的靈魂。


    他想起來當初他們兩夫妻剛剛來到海沙市這個大城市謀生活的情景,她是那樣無怨無悔,任勞任怨,她把他當成她的天,她的全部,整天都圍著他打轉,後來有了孩子,後來他賺到了第一桶金,後來他們買了漂亮的大房子,後來他履行對她的承諾給了她富裕安詳的生活……


    每次他回到家裏,她都會像最初剛來海沙市那樣,關心他,伺候他,她一直都在努力的做個好妻子,尤其是他越來越有錢之後。


    此時此刻,宋老板回憶著曾經的生活,和原配妻子一點一滴的生活細節盡在眼前,這麽一對比才發現他後來在外麵找的那個年輕漂亮的小老婆有多麽的可惡,那個女人嫌棄他年紀大,借著生了兒子的名義一再的問他要錢,知道他破了產之後,更是帶著孩子遠遠的離了他……


    好了,現在世界上隻剩下他一個人了。財產沒了,老婆沒了,孩子沒了,所有的所有都沒了。


    宋老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踩著虛浮的腳步,一步步回到他目前開著的那輛舊車裏,合上車門之後,他終於抑製不住的大哭起來。他知道他錯了,他很想找他的發妻去認個錯,可是不能夠了,她已經去到和他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世界。


    他那麽悔恨,那麽難過,可是時光不會倒流,他終於以婚姻陪伴者的身份被發妻狠狠的拋棄。他一遍遍捶著自己的心口,叩問自己當初怎麽就迷了心智,要去外麵找女人被著老婆生私生子。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才遲鈍的發現原來他是這樣的離不開他老婆……


    宋老板在他那輛陳舊的車裏落魄無助且無比悔恨的痛哭時,靈堂這邊喪禮卻是依舊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今天前來吊孝的賓客似乎太多了點,周沅淺的腿已經開始麻了,可是喪禮依然沒有結束的跡象,前來燒紙錢吊孝的人依然是絡繹不絕。


    君塵寰眼見著自己的老婆已經開始疲憊無力,腿腳酸麻了,忙大手一揮,吩咐下去:“現在開始,除了宋太太家的親戚,其餘的人都不準進來靈堂。”


    寰少的話如同聖旨,傳了下去,果然進來燒紙錢的人少了許多。


    宋太太是外地來的海沙市,活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扮演著家庭主婦的角色,親戚少,認識的朋友也少,很快地靈堂中就安靜了下來。周沅淺站起身,君塵寰忙讓人給她搬了張沙發來坐。


    就在周沅淺俯身揉著自己跪得酸麻的膝蓋和小腿肚時,忽聽到靈堂大門外麵,傳來爭執的聲音。


    抬眼看去,隻見大門外麵,寬敞的泊車位上停著一輛加長款豪車,隻是督了眼那豪車便立刻能猜到車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來者到底是誰呢?


    賺頭看向君塵寰,卻見他微微眯起雙眼,微不可見的寒光自眼底閃過,隨即嘴角浮現出一抹刻薄嘲諷的玩味,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詭譎:“老爺子終於露麵了,不容易啊。”


    老爺子?周沅淺有些疑惑。她的認知裏麵,老爺子這幾個字通常指的是林老爺子,可顯然林老爺子不會開這樣的豪車。所以這個老爺子是另有其人。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便看到虎子跟著一位身著黑色係中山裝的五六十歲保養得宜,身材圓潤,臉皮帶笑的老爺子朝著靈柩拜訪的位置走來。


    哦,周沅淺想起來了,這位老爺子便是君塵寰的爸爸,君老爺子。


    虎子越過老爺子,走到君塵寰的麵前,麵露難色:“寰少,我本是想攔著他的,可是……”


    君塵寰麵色沉冷的一抬手,虎子立刻會意,站到了他的身後閉嘴待命。


    君老爺子捏著手裏的那串佛手串,帶著笑意的麵皮上顯出幾分精光:“虎子,攔著我就是你的不對了,我是你們寰少的爸爸,這個喪禮是你們寰少的嶽母娘的,我來給自己的親家母燒幾張紙錢,有什麽不可以的?”


    虎子的臉色冷了冷,顯然被這個老頭子惹得有些冒火,暗地裏對著寰少做下那麽多毒辣的事情,這一會兒想起來自己是寰少的爸爸了?偏偏老爺子的身份放在那裏,虎子敢怒不敢言,一股子怒氣憋在心裏很是不爽!


    就在這個時候,虎子聽到寰少那低沉而醇厚的聲音說:“老爺子,你我難得見上一麵,今日一見,索性就把話說清楚了。今天起,我不是你的兒子,你也不是我的父親。”


    寰少這麽簡單明確的就和老爺子脫離了關係!虎子心裏一陣暗爽,虎毒還不食子呢,老爺子背地裏做得那些事情一樁樁的全都是針對寰少,當真是恨不能寰少死的越慘越好,若不是寰少英明睿智,隻怕早就成了這老頭子的手下亡魂。


    如此惡毒的老頭子,和他斷絕關係都是輕的!


    虎子正為著寰少的簡潔果斷暗自叫好的時候,隻聽那狡猾的老爺子裝出一副很是受傷的心痛模樣:“塵寰,私自和老父斷絕關係可是天理難容的,我知道你現在翅膀硬了,可是我也沒拖累你什麽……”


    “夠了!”君塵寰惡心且厭惡的打斷老爺子的話,“演夠了沒有?”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什麽也沒說啊。”君曆華裝出副很是無辜的樣子。


    君塵寰睨著他,冷冷的說:“今天開始,你,如果再以我父親的身份出現在我麵前,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他是真的惡心透了這個老頭子,想想他暗地裏做得那些事情,一時間連和他演戲的耐性都沒了。


    老爺子聽了如此打臉的話,頓時就繃住了臉,奈何臉皮上的笑痕太深,笑意隱隱,乍一看並沒有君塵寰看上去那樣的威嚴冷冽,可是那雙精明的老眼裏卻是迸發出陰森森的殺氣,驀地看去,像個可怖的老妖精一般,竟是比寰少那張活閻王一般的冷臉更讓人害怕。


    “塵寰,你不看看,天底下那些拋棄老父的人都是什麽下場,如果不想遭報應,你趁早改變主意。”老爺子陰測測的說著這些的時候,麵皮上尤帶著隱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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