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皇子的頭七剛過,就有大臣參奏, 懇請皇上追究皇後在兩位皇子溺亡事件上的失職之罪。


    還有一些臣子則飛速選邊站, 因著皇子溺亡案蹊蹺離奇,毫無人為痕跡,便一口咬定是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 需要用龍子鳳孫、未來儲君的身份來震懾一切邪祟,懇請皇上早日立二皇子為太子,以固國本、以安民心。


    當然, 也有保守精明或是謹慎觀望的, 這部分占比更多。在京城, 但凡接觸過三位皇子的都知曉,二皇子是三位皇子之中各方麵的資質都最差的那一位, 若二皇子真要成為儲君, 恐怕難堪重任。故而這部分人開始建議皇上充盈後宮, 選秀女進宮為皇家開枝散葉, 多添皇嗣。


    寧惠帝還處於失去骨肉至親的悲痛之中, 卻又不得不麵對朝堂紛擾的聲音。


    這三種聲音他都不想理會,卻必須則一以堵悠悠眾口。


    追責皇後的建議自然是別有用心之人的企圖, 對寧惠帝來說是無稽之談。在剛出事時, 看著被撈出來,臉色慘白、毫無生機的兒子, 重擊之下他心神失守,下令將包括皇後在內的所有人暫時看了管起來。


    事後, 他雖心情依舊沉痛, 但神誌清醒, 他知此事絕不會是皇後所為,她已自覺子嗣,這些年對三個皇子一視同仁,盡心教養,他都是看在眼裏的。此事於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至於立太子,三個皇兒都在世時他都無法抉擇哪一位更優秀些,這些年來的觀察,其實哪一個繼承大統他都不放心。


    二皇子文不成武不就,最大的愛好是鬥蛐蛐;三皇子武藝不錯,但空有一身蠻力再無其他長處;四皇子性子最好,溫和知禮,課業也都不錯,就是太過怯懦自卑,難堪大任。


    寧惠帝本想在這幾年著力培養一下四皇子,讓他出去曆練曆練,興許能挑起寧朝的大梁,隻可惜……人去不可遏,此事再想無益,徒增悲戚。


    若是桓姝沒有絕了生育,他和阿姝的孩子必定是出類拔萃的,隻可惜……阿姝太過聰慧,知曉她身後有桓家,他必定無法容許她孕育龍嗣。


    其實對於充盈後宮之事,他亦是抗拒的。


    在遇到桓姝之前,他也是後宮美人無數,享盡世間極樂,但自從遇到桓姝,他才體會到一往情深,一心隻夠許一人而已。


    除了桓姝入宮之前在行宮的那次意外,他被麗嬪,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刻意設計,神誌不清之下錯把她認成桓姝行了荒唐之事,自那以後,他再未碰過桓姝以外的任何一個女子。


    那麽多年過去了,不是沒有麗嬪那樣千方百計想要爬上龍床的女子,可他都不為所動,他不想。桓姝向來大度,但他們兩心相知,他知她會傷心,他不願她傷心。


    這時,太監總管常泰來報,“皇上,皇後求見。”


    寧惠帝表情複雜,他隱約知曉她會說什麽,心痛之餘又覺什麽東西正離自己遠去,悵然若失。


    沉默良久他才開口道:“請皇後進來吧。”


    桓姝一如既往的素雅打扮,放在他以往的後宮,連婢女衣著的華麗程度都夠不上。


    他偏偏就愛她的清雅,她的氣質卓絕,六宮粉黛在她麵前成了庸脂俗粉,他再無心流連。


    桓姝一進禦書房便款款跪下,腰背挺得筆直。


    四目相對,還有什麽是看不明白的。


    “阿姝,起來吧,朕不願。”寧惠帝聲音苦澀。


    桓姝輕笑著歎了一口氣,“皇上知道,在遇到您之前,阿姝是桓家待字閨中的老姑娘,不是不願嫁,是無人可嫁。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阿姝此生已圓滿,再無所求。”


    “阿姝……”寧惠帝聲音凝滯,他看著她淺笑嫣然,心中莫名抽痛。


    “皇上,臣妾自決定進宮時起就很清楚要麵對什麽。皇上偏愛於我,給予我的已經足夠,可皇上並非臣妾一人的皇上,在其位自當謀其政,您有您的責任,不該為臣妾致天下蒼生於不顧。如此,臣妾也再難安心。”


    桓姝停頓了片刻,笑容漸漸淡去,“若皇上心中過不去,覺得虧欠臣妾,那臣妾便求皇上一事,不論今後如何,請皇上善待桓家,如此可好?”


    “阿姝……”寧惠帝此刻無法直視她的眼眸,他抬頭望天,許久才輕聲道:“朕知曉了,你回去吧。”


    “多謝皇上,選秀之事,還請皇上準予臣妾操辦。”


    常太監極有眼色地小跑幾步扶起皇後,桓姝借力站起,姿態依舊高雅。


    “好。”寧惠帝終究應了一聲。


    桓姝朝他的背影展顏一笑,輕聲告退。


    ……


    選秀旨意一出,京城各家炸開了鍋。


    京城五品以上官員之家未定有親事、年滿十五歲的女眷都要上報,供朝廷選拔,這範圍屬實不小。


    當今聖上雖正值壯年,但獨寵桓皇後,說句不怕掉頭的話,此番入宮的秀女實則就是為生育皇嗣而去,無情無愛無寵,且還要看能不能懷得上,就算懷上了龍子,也不一定就能得了大位,宮中求生艱險,一切難說。真心愛護心疼女兒的人家斷然不會讓女兒入選,故而紛紛急著定親。


    誠然,追名逐利、貪戀權勢的也大有人在,他們自然是盯著皇嗣去的。皇後沒有子嗣,往後自家女兒若是生下皇子繼承大統,那便是最大贏家,一切榮華富貴都值得搏上一搏。


    宋家此刻屬於苦惱的那一波。好巧不巧的,年前宋彥銘升了官,如今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宋時禧退了親,年齡也相符。


    而宋時祺的年齡有些尷尬,她三月及笄,聖旨此時下達照理她是不符合要求的,但選秀上報錄入的時間到四月截止,若是此時不報,到時查下來被問責就麻煩大了。


    正值宋家人急成一團之時,霍軒親自帶了媒婆上門提親,並當眾承諾此生絕不納妾。


    宋彥銘因著上次霍軒在“捉奸”事件上的援手,對霍軒觀感極好,自是樂得成全;姨母這處也是早早看好霍小將軍的家世人品,覺得是宋時禧的良配。


    這事若是宋時禧真心願嫁,自是天大的喜事。


    因著與趙家親事的前車之鑒,為防姐姐一切聽命於父親,明明不喜歡卻不懂拒絕,凡事逆來順受的態度,宋時祺連同姨母與姐姐徹夜長談了一番,逼著姐姐說出自己真實心意才罷了手。


    原來姐姐與霍軒早在宮裏就多次接觸,細節姐姐不好意思說,但她早已芳心暗許就對了。兩家很快商定好了親事,把一應禮數走完,婚期不急,等眼下這事過了再定。


    宋時禧的親事定下了,一家人又開始為宋時祺發愁,姨母雖看好江謙,但定親並非兒戲,此兩人剛開始了解,並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不能因躲避選秀,為了定親而定親。


    為此宋時禧特地進宮求見皇後娘娘,想為妹妹求個情,然而連去幾次皇後都未召見,直到三月末宋時祺快行及笄禮時宮裏才傳了口諭過來,隻有兩個字:安心。


    宋家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姨母直高興地連去崇福寺燒了一個月的香。


    ……


    走完定親禮的最後一個環節,拿到庚帖之後,霍軒總算是安了心,晚上找桓翊喝酒慶祝。


    這些時日桓翊都在京城,因選秀一事京城各家的忙亂他定是知曉的,但他似乎並不在意此事,忙著處理了族中幾個打著皇後名頭行不義之事的桓氏族人,又將花重金訓練的一批精銳護衛送進西南剿匪隊伍中。


    “我就不明白,你又不入仕為官,為何偏偏對剿匪之事如此上心,耗費精力、財力不說,一點撈不著好,誰人知曉你做了這麽多好事?”兩杯玉堂春下肚,霍軒問出了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桓翊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酒杯朝霍軒舉了舉,仰頭一飲而盡。


    他能如何說?他不願失去他這位摯友,他不願他年紀輕輕、壯誌未酬時憋屈慘死。他不願大寧朝腹背受敵,民不聊生。他希望所有有情人能在太平盛世之中攜手一生。


    他今日是真的高興,他最珍視的兄弟還活著,有了攜手共度餘生之人,這是較之前世天翻地覆的改變,他願意為此奔波勞累、機關算盡。


    霍軒見他喝悶酒,心裏莫名有些難受,其實幾年前他就有感覺,桓翊經曆了他無法知曉之事,他突然就變了,雖然還是那副能迷倒萬千懷春少女的皮囊,但整個人給他感覺深沉蒼老了許多。


    “這兩個月京城喜事連連,最好的時候,你為何不去提親?”霍軒躲過桓翊手中的酒杯,喚小廝換了酒碗。


    桓翊來者不拒,接了斟滿酒的大碗,一飲而盡。


    “沒到時候。”


    霍軒聞言不由“嗤”了一聲,“何事才到時候?等到她有了心上人?還是入了你姑父的後宮?”


    桓翊臉色鐵青,但很快恢複如常,他喝完酒碗裏的最後一滴酒,將碗倒扣在桌上,緩緩起身,“放心,姑母不會選她。不喝了,再次恭喜!告辭!”


    他揮了揮手,腳步略有些虛浮地朝外走去。


    今年的春日遲遲不來,整個三月雨雪不斷,走出酒樓,淅淅瀝瀝的雨落下,桓翊抬了一會兒頭才扶著走上前來的墨三離去。


    前世手上一堆爛攤子,他殫精竭慮、疲於奔命,一人獨撐毫無助力,一時的“為自己任性”一回,在一切事情都在朝壞的方向發展之時貿然娶了她,是他一生的悔與痛。


    這一世他要為她徒手造海,讓海闊,憑魚躍。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一路追更的小可愛,我會繼續努力!


    第36章 暗招


    ◎還請姑母恕罪,郎懷往後隻為她活。◎


    這些時日, 看著京城各家熱鬧非凡,宋氏族老宋誌業坐不住了。


    他思慮再三,最終決定去到宋氏最年長的族老宋誌才府上尋求助力。


    宋誌才的府邸位於南樓巷, 這原本是宋彥銘和宋彥鈞兄弟父輩的產業, 二十年前那場瘟疫過後,以宋誌才和宋誌業為首的十大宋氏族老聯合起來,以孤兒寡母難以維係產業, 宗族代為照看為由,謀奪了南樓巷宋家的產業。


    領頭的這老兄弟倆自然獲益最大,宋誌才得了這宅子, 宋誌業則把宋家的商鋪收入囊中。


    宋誌才過了六十大壽之後便隱退家中含飴弄孫, 再不理會族務了, 但是宋誌業知道,他手中還是有不少不為人知的資源的。


    老管家殷勤地將宋誌業引進後花園, 就見宋誌才正躺在一張竹編搖椅上愜意地曬著太陽。


    “嘿喲誌才兄真是心平氣定, 穩如泰山呐!”宋誌業扯出一個笑容, 在老管家遞過來的圓凳上落座。


    宋誌才斜瞥了他一眼, 不是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酸味, 他冷笑一聲的同時帶出一連串帶著濃痰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咳……哢……嘔……”


    宋誌業麵露嫌惡,整個身子下意識往後靠了靠, 等他咳完才恢複如常。


    宋誌才咳舒服了才清了清嗓子道:“說吧, 什麽事急成這樣?”


    被戳中心事的宋誌業有些難堪,不過既然打定了注意是來求助的, 也隻好硬著頭皮承認,“什麽都瞞不過誌才兄啊, 咱們這麽多年兄弟我也不兜圈子了, 便是最近選秀之事。”


    “你是指宋彥銘那二丫頭?”


    “什麽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宋誌業聞言心下稍定, 如此大事,這老狐狸定然一清二楚,之前是他多慮了。


    “不好辦,聽說他家大丫頭進宮求到皇後娘娘那裏去了,這點小忙對皇後來說是舉手之勞,那二丫頭八成會落選。”宋誌才聲音低沉,渾濁的眼睛看不出目光所到何處。


    “我來正是為了此事,這是天載難逢的機會,那二丫頭不僅符合選秀資格,且機敏聰慧,樣貌也是生得極好,連崇福寺高僧都說她福澤深厚。若她能順利進宮,必能得皇上看中,屆時生個龍子鳳孫,不論她與咱們族裏關係親疏遠近,咱們宋家可都是名副其實的天子外家了!”


    宋誌業說得激動,將下人端上來的茶一飲而盡,再次開口語調已平複不少,帶了些語重心長的意味,


    “誌才兄你也知曉,你我兩家的兒孫都資質平平,放眼族內也沒幾個有出息的,這偌大家業要世世代代傳下去,咱們一把老骨頭說什麽也得搏上一搏啊。”


    宋誌才半眯縫著眼,幹枯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搖椅的扶手,好一會兒才問道:“賢弟打算如何做?”


    宋誌業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特意壓低了聲音,“若是要做必定要辦得萬無一失,宋家二丫頭的名字報上去不難,難的是如何繞過皇後這一道,直接遞到皇上麵前。”


    “嗯……”宋誌才沉吟許久,久到宋誌業以為他也想不出什麽計策正準備告辭時,才幽幽開口,“老夫有一招暗手,養了好些年,本是危機關頭保命用的,不過……都這把年紀了,生死無懼,左右再不動用浪費了,便拿出來給子孫鋪鋪路吧……”


    ……


    皇宮,禦書房。


    常太監捧了最後一摞奏折遞到寧惠帝手邊,偷偷瞧了一眼他的神色,很快退回原來站著的位置,眼觀鼻,鼻觀心靜立一旁。


    這些日子皇上心情有些陰晴不定,不過按照常太監多年來的經驗以及皇上今日批閱奏折的速度來看,此時應是大晴天。


    前幾日宋家那位族老找到他,托他將工部郎中宋大人家二小姐在皇上麵前提一提,常太監鬆弛的嘴角不由朝下撇了撇。


    這二十多年他確實沒少收那老頭子的“孝敬”,不過自己愛財,卻不是不知輕重,好在皇上一向對宋彥銘極為欣賞,趁皇上高興順勢提一句倒是不難。


    約摸半刻鍾後,寧惠帝批完奏折,常太監示意徒弟將奏折搬下去,他則親自端上一碗老參湯,“皇上辛苦。”


    “嗯,今日還好,那宋彥銘倒真是放哪裏都能用得上的人才!今日又替朕解決了一大難題,京城那幾處淤積了十多年的河道竟被他疏通了,今夏澇季朕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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