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辰是三月廿一。”


    宋時妍“哈”了一聲,高興得手舞足蹈,“那我比你大一個月,你該叫我阿姐!”


    “是堂姐。”宋時祺無奈糾正,在宋時妍麵前,無論她如何裝天真活潑,好像都能被她襯出自己的老成來。


    唐氏把墜子交給丫鬟,笑著坐了過來,“聽說你們推了族裏分的大宅子?”


    宋時禧乖順點頭,一副本該如此的樣子,“爹爹說不能要,我們有宅子。”


    “嗯~”唐氏聞言眼睛亮了亮,笑容裏多了幾分讚賞,“想吃什麽隨便拿,到大伯娘這裏別拘束!”


    “哎。”宋時禧柔聲應著,掂起一塊芙蓉糕,咬了一小口,和唐夫人一起看宋時妍給宋時祺拿這拿那,逼著她將桌上的吃食一個個嚐過來。


    “哎,我說這多漂亮討喜的丫頭,這眼神怎麽跟個小大人似的老神在在的,正該撒歡亂跑的年紀,瞧我們家妍姐兒!瘋丫頭一個!”唐氏目光從宋時祺轉向宋時妍,嘴裏嗔著女兒,臉上卻滿是寵溺。


    宋時禧聞言怔了一下,隨著唐氏的目光看向兩個小丫頭,看著比宋時妍沉穩了許多的妹妹,心裏一陣憐惜,自己好歹還有娘親照顧了幾年,祺姐兒一出生就沒了娘,自己再如何努力,終究替代不了為娘的角色。


    唐氏見狀知她觸到了孩子的傷心事,連忙回轉,“嗨,跟我們妍姐兒多玩玩就好了,這‘大伯娘大伯娘’的叫,好歹也帶了個‘娘’,你們可千萬別跟我見外,有什麽事都能與我商量!”


    “哎。”宋時禧眼眶微紅,重重點頭應下。


    宋時祺不動聲色地將一切看在眼裏,這大伯娘真是出乎她預料的好,這麽快就把姐姐也俘虜了,真是一大優秀外援!


    丫鬟動作很快,不到半刻鍾就編好了繩結,嶄新的紅色繩結帶著翡翠墜子,色彩分明。


    唐氏接過給宋時祺戴上,左看右看很是滿意,她拍了拍宋時祺的後背,推她跟宋時妍去外麵院子玩,“去吧去吧,記得回來吃飯就行!”


    宋時祺在大伯娘的催促下,更加賣力地陪宋時妍玩起來,事情都在按好的方向發展,或許她真該認真跟這位身邊堂姐學學如何做一個十二歲的活潑少女了!


    ……


    第6章 前世魑魅


    ◎類似的夢她做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如此,匪夷所思的罪名環環相扣,焦灼粘稠,層出不窮。◎


    ***


    元和四十二年。


    宋時祺嫁到桓家後的第一個春節,婆母王氏帶她和繼子桓焱去京城時下最負盛名的觀閑居赴宴。


    這些時日她忙於各種宴請本就十分疲勞,再加上春節過後她就要與新婚夫君分別,跟著婆母回彭州府侍奉婆母、教養繼子、學做宗婦,沮喪愁苦溢於言表。


    下馬車時她為圖方便習慣性地提著裙子一躍而下,站穩後才意識到又錯了,婆母耳提麵命了多次,世家女子,下車必須要扶著丫鬟踩著腳踏才行。


    果不其然,她一回頭就瞧見凶神惡煞的顏嬤嬤扶著一臉鐵青的婆母下了車,婆母瞪了她一眼,下巴微抬,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顏嬤嬤則興奮地從袖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一支極細的狼毫,舔筆潤濕後開始記錄,那陣仗那氣勢,仿佛要給宋時祺方才的不雅舉動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宋時祺緊咬下唇一陣懊惱,完了,婆母定是因著此處人來人往,沒有發作而已,回家必定是罰跪抄經,一個都逃不了。


    這時後麵傳來繼子桓焱幸災樂禍的笑聲,他正由一個杏黃衣衫的清麗女子牽著向她走來。


    宋時祺眼眸一亮,也不顧繼子的嘲笑,上前兩步挽住那女子,“阿箏姐姐!”


    宋時祺出身貧寒,王如箏是她成親前交好的為數不多的世家女子之一,她一向善解人意,得體大方,從不因為她的家世輕視她奚落他,反倒處處維護、事事幫襯。


    巧的是王如箏是婆母王氏的親侄女,其嫡姐就是夫君桓翊的亡妻,宋時祺嫁入桓家,與她本是有些尷尬的關係,可因著她們早是閨中密友,反倒添了一份親近。


    繼子桓焱今年六歲,十分頑皮,繼母本就難為,桓焱又是被婆母寵壞了的,她無論如何努力討好都親近不起來,好在王如箏答應了跟她們同去彭州府住些時日,幫她跟桓焱培養感情。


    “還叫我姐姐呐,我雖比你大一歲,可按輩分,我該叫你表嫂才對!”王如箏態度親昵地調笑她。


    “又笑話我!”宋時祺微嗔,挽著她朝裏走。


    “小姨母是跟我一起的。”另一邊的桓焱急了,瞪著宋時祺的眼神幽怨中帶著防備,好似怕她把小姨母也搶走了一般。


    “放心,姨母在呢。”王如箏一邊一個帶著往觀閑居走,唇角微微揚起。


    這觀閑居占地極廣,背靠綿山,有永安河穿其而過,是難得的風水寶地,這處原是前朝貴族府邸,後經多年戰亂和天災損毀殆盡,河水倒灌成了一片泥沼,因整修需耗費巨資,一直無人接手。


    直到四年前一次地動後被一商戶買下,按前朝留下的圖紙重建,還原了曾經的窮奢極欲、池酒林胾,引得京中貴族頻頻光顧。


    這次是壽安公主辦的年酒,因其公主府修繕並未完工不便宴請,壽安公主喜奢華,這觀閑居極合她的口味,故而選擇了此地。


    年酒要一整日,午宴過後,各府女眷一家安排一個小院休憩,桓家被安排在一處精巧雅致,帶著溫泉池子的小院。


    桓夫人王氏並無睡意,拉了王如箏和幾個丫鬟婆子玩葉子牌,宋時祺不會玩牌,百無聊賴地看繼子桓焱玩華容道。


    看孩子倒騰了半天,手裏曹操木塊逃走不成,前頭的障礙反而越堆越多,宋時祺有些看不下去了,論這些孩子玩意兒,她玩得那是一個溜,在以前宋式學堂裏,男孩子們都比不過她。


    “別走那裏,把這個兵往右……”宋時祺存著討好的心思湊近了些,伸出手指指點起來。


    本就苦思不得其解,小臉漲紅的桓焱聞言惱羞成怒,將手裏的玩具重重朝地上一砸,扔下一句“不玩了!”就跑了出去。


    “哎……”看著繼子奪門而出的背影,宋時祺氣餒萬分,這繼母著實是難做。


    桓夫人對寶貝孫子砸玩具這事早就見怪不怪,手裏出著牌,隨口道:“宋氏,看著些孩子!”


    “是!”


    宋時祺不敢違了婆母的意思,起身跟了出去,能嫁給自己最想嫁的男子,她覺得自己已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子,所以她立誌做一個好兒媳,雖然,離婆母的標準還很遠。


    出了門不遠處就是露天的溫泉池子,有人的時候會用竹簾做隔檔,此刻無人使用,池子裏升騰的熱氣使得滿院溫暖如春。


    桓焱正朝著不會打水漂的丫鬟發著脾氣,這時來了個往來各個院子送果盤的小廝,約摸八九歲的樣子,兩人嘰嘰咕咕說了會話,就見小廝放下果盤陪他玩了起來,兩人你一把我一把地打水漂,玩得不亦樂乎。


    宋時祺也不去自討沒趣,命丫頭搬了張鵝頸椅遠遠坐著,看兩個孩子玩鬧。


    水汽氤氳中,宋時祺昏昏欲睡,腦袋開始不由自主地一點一點。


    “撲通。”


    一聲沉悶的水聲伴著孩子的驚呼將宋時祺驚醒,她忽地站起來朝池子邊看去,桓焱不見了,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也不見了,隻有剛才那個小廝正趴在池子邊伸手夠著什麽。


    “不好!”


    宋時祺心裏猛地一縮,朝湯池跑去。


    湯池裏,不會浮水的桓焱胡亂撲騰著,小胖胳膊想去夠小廝遞過來的樹枝卻根本夠不著,小廝見這位小少爺逐漸無力慌得不行,可他也不會浮水,隻好將手往前再伸出一點,這一動腳下一滑,也跟著掉進了池子。


    宋時祺見狀猛地紮進了湯池,一把撈起已經往下沉的繼子,遊到池邊時桓焱的丫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幫著將桓焱拖了上去。


    桓焱嗆了幾口水,此刻正邊咳邊往外吐水,宋時祺放心下來,回頭見那小廝還在撲騰,跟丫鬟交代了了一句“再給他按按肚子”,再次下水救人。


    其實這溫泉池子並不深,成人可以站立起來,但對於兩個不會水的孩子還是十分危險的。


    宋時祺將小廝拉回池邊時,屋裏的人已聽到聲響跑了出來。


    “哎呦我的孫兒!快!還不快拿幹帕子來,衣服呢?”桓夫人看著渾身濕透臉色蒼白的孫子心疼不已,急急吼著下著命令,見宋時祺拖著小廝回來,麵色不善,“你怎麽不好好照顧焱兒?”


    來回拖著孩子遊了兩趟,宋時祺已經十分疲累,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她借著丫鬟鬆音遞過來的手慢慢爬了上去,從圍了桓焱一圈忙碌伺候的丫鬟們的縫隙裏看了孩子一眼,孩子已被棉褥子裹成了個粽子,小胖臉也有了血色,這不是好好的嗎?


    見兒媳不說話,桓夫人覺得被無視了,怒氣更甚,可作為世家大族的夫人,她又不好當著下人的麵訓斥兒媳,隻好緊抿薄唇,心裏憋著氣。


    一旁的顏嬤嬤指揮著丫鬟們將小少爺抬回去,回頭瞥見桓夫人麵色不善立刻來了勁,她指著還趴在池子邊上渾身濕漉漉的小廝突然驚叫起來,


    “哎呦!這是外男啊!少夫人您怎麽跟個外男拉拉扯扯?”


    從溫泉池子出來已有一會兒的宋時祺覺得有些冷了,本想回屋換衣服,聽聞顏嬤嬤的指控不禁愣住了,外男?


    桓夫人聞言也遲疑了一下,但瞧著心腹顏嬤嬤正為自己出氣,也未多言,隻是目光冷厲地朝兒媳看去。


    “隻是個孩子而已……”宋時祺辯解道,聲音因寒冷而有些顫抖。


    “孩子?”顏嬤嬤冷笑一聲,朝那小廝看去,“你幾歲了?”


    “回……回嬤嬤,小的十……十歲了……”小廝被顏嬤嬤嚇到了,顫抖著回答。


    “都十歲了!還不是外男?七歲不同席,這是我們貴人的說法,窮人家成人更早,十歲都能撐家立戶了,不算外男算什麽?夫人啊,您看看您看看,這成何體統……”顏嬤嬤語氣裏滿是憤懣痛心,最後一句聲音漸低,好似因宋時祺而蒙了羞。


    桓夫人越聽越覺得是這麽回事,臉色越來越差,食指指著宋時祺微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姑母,焱兒找您呐。”


    王如箏的溫聲軟語將桓夫人從憤怒中喊了出來,桓夫人掛念孫子,不再看宋時祺,一甩袖子回屋看寶貝孫子去了。


    一件大紅羽緞白狐皮裏鬥篷兜頭罩了下來,宋時祺被王如箏摟住,攙扶著往屋裏走,“快進去把衣服換了,別凍著了。”


    宋時祺心下一暖,眼淚奪眶而出。


    回房間換了衣裙,宋時祺由鬆音絞著濕發,表情呆滯困惑,她不知救個孩子怎就成了勾搭外男,可還未等他緩過神來,門外突然響起的嘈雜又令她下意識地惶惶不安起來。


    預感被證實得很快,房門被大力推開,顏嬤嬤帶著幾個麵容寒肅的婆子闖了進來,婆子們清一色的靛藍細綢窄袖對襟褙子,一看便知是壽安公主仆從。


    “奴婢一向過目不忘,方才我們少奶奶還披著那件鬥篷呢!”顏嬤嬤對著那幾個婆子一臉的諂媚,進了屋子掃了一圈,目光就定在了素衣架上那件大紅羽緞白狐皮裏鬥篷上。


    “這不就在這呢!”顏嬤嬤神氣十足。


    那幾個婆子上前仔細驗看一番,看向宋時祺的目光就複雜鄙夷起來。


    “出了何事?”


    為首的婆子朝宋時祺略一欠身後直接問道:“我家公主丟了心愛的鬥篷,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桓少婦這裏?”


    “這鬥篷是我帶來的,怎會是……”宋時祺疑惑地走向衣架,一看就變了臉色。


    這顯然不是她那件,色彩款式都如出一轍,但眼前這件滾邊上都鑲了珍珠大小的碎紅寶。


    公主的婆子們辦事極為利索,很快將院中桓家眾人召集起來一一詢問,事情十分簡單:換洗衣裙都是鬆音收拾了帶來的,聽聞她落水後王如箏情急之下在她房裏隨手抓了件鬥篷給她穿上,回房換衣裙時也是鬆音幫著脫下掛到了素衣架上。


    婆子口口聲聲說不會輕易冤枉人,可僅憑以上那簡單的事情經過,就定下了宋時祺主仆手腳不幹淨的罪,且是念在桓夫人的麵子上按下此事。


    此事鬧得桓家在公主麵前沒臉還算是輕的,要知道極愛奢華的壽安公主最厭惡的就是自己獨一無二的奢華東西被人觸碰,她知曉此事後的暴怒可想而知。


    那日,尚在懵懂無助中的宋時祺被罰跪至夜宴散去,事情雖被按下並未傳揚,自那之後壽安公主便開始處處與她作對。


    ***


    宋時祺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沉浸在無盡的委屈裏,靈魂拉扯,好似無法從夢裏抽離。


    類似的夢她已經許久未做過了,可場景依舊熟悉,因為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匪夷所思的罪名環環相扣,焦灼粘稠,層出不窮。


    她想好好活著,不要如前世一般十八歲就鬱鬱慘死,明明她已經在努力擺脫前世命運了,為何還要讓她困在這夢魘之中?


    夢裏每個人、每張臉、每一個場景都清晰無比,可每當清醒過來就開始變的模糊。婆母姓什麽?她想不起來。她嫁的那家人叫什麽?她也想不起來。她努力回憶著,可越想抓住就越模糊。


    唇角扯出一個苦笑,是誰在捉弄她嗎?讓她夢到前世的一切悲苦卻不讓她知曉那些明處的、暗處的魑魅魍魎是何人?就不能,就此放過她嗎?


    “小姐,該起了。”


    門外傳來丫鬟鬆音的聲音,宋時祺忙應了一聲,有些慌亂地坐起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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