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到晚,胡梅在車行累了整整一天,腰都快直不起來了,滿身疲憊地回到家,朝沙發上一躺,閉上眼睛,身體和腦子便再也不想動。


    平日裏,胡家豪在車行感覺也沒幫上多少忙,可真不在身邊時,她才覺得一個人忙進忙出實在是太累了。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睜開眼睛一看,竟然是胡家豪打來的,她拿起手機,張口便感慨道:“你這還知道打電話回來呀?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媽給忘了呢。”


    “阿姨,是我!”韓姝一開口,胡梅便坐直了身子,尷尬地笑道:“哎呀,是韓姝啊,我還以為是家豪那臭小子呢。”


    韓姝看了身邊的胡家豪一眼,笑著說:“阿姨,我是韓姝。您剛從車行回家吧?”胡梅忙應道:“對對對,阿姨剛回家。哎,你跟家豪還好吧?打這個電話,找阿姨有事?”


    “阿姨,我想給您買一套內衣。”韓姝直言不諱,胡梅“啊”了一聲,頓時就愣了一下,但隨即捂著嘴笑道:“不用、不用,你怎麽想起給阿姨買那個呀,阿姨自己會買,你就別……”


    “阿姨,我就想給您買件禮物,但想來想去,也不知道給您買什麽好。”韓姝誠意滿滿,“家豪說您平時也不用化妝品,您又沒有女兒,家豪也不會給您買,我這才想到給您買一套內衣。”


    胡梅歎道:“你不就是阿姨的女兒嗎?你能想到阿姨,阿姨挺開心的。不過你千萬別在阿姨身上花錢,阿姨有需要會自己買。”韓姝卻說:“您買的是您花的自己的錢,您就讓我給您買件禮物吧,家豪明天給您帶回來。”


    “家豪明天回來?這麽快呀!”胡梅掰開手指一算,這才感覺胡家豪已經去了上海好幾天,“別呀,家裏用不著他。讓他再多待幾天,多陪陪你。”


    “阿姨,我接下來很忙很忙,也沒空陪家豪。我們都說好了,春節回來再見。”韓姝說,“再說了,車行也忙,他回來正好可以幫幫您。”


    胡梅歎道:“真好,真孝順!韓姝,你可什麽都別給阿姨買,別在阿姨身上浪費錢。你的美意,阿姨心領了。”


    “那不行,我必須讓家豪給您買點禮物回去。”韓姝非常堅持,胡梅不想駁了她的一番孝心,隻好說道:“那你給阿姨買買一條圍巾吧。阿姨有頸椎病,一吹風脖頸就冷,一冷就疼。”


    韓姝忙說道:“阿姨,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給您選去。”胡梅叮囑她要保重身體,並說:“過春節早點回家,阿姨給你做好吃的。對了,家豪明天什麽時候的車啊?”


    “上午十一點多出發,大概晚上七點多到巴山鎮。”韓姝說,“外麵冷,您不用去接他,他到了自己坐車回去就行。”


    胡梅一聽這話,連忙嘖嘖道:“哎喲,韓姝,你可真是媽的乖女兒,哪像那個混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我。”


    胡家豪好不容易等到韓姝掛了電話,連忙將她抱著,問道:“我媽剛才在電話裏跟你說了什麽?”韓姝壞笑道:“阿姨誇你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我怎麽這麽不信呢?”胡家豪歎道,“我媽肯定罵我不孝順,就知道氣她,對吧?”韓姝驚歎道:“還真是母子連心啊,你跟阿姨說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我是我媽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她怎麽說我我能不知道嗎?”胡家豪苦笑道,“現在在她眼裏,你才是親生的,我是撿回來的。”


    韓姝會心地說:“知道就好,所以你最好對我好一點,要不然阿姨會對你不客氣。”他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裏,信誓旦旦地說:“此生此世,唯你不娶。若有背叛,天打雷劈。”


    “你又來了。”韓姝責怪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以後不許再發誓。還有啊,阿姨不是有頸椎病,讓我給她買一條圍巾嗎?不買圍巾,有個東西更適合她,明天一早就去買。”


    胡梅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可她又感覺自己始終處於半睡半醒之間,一不留神,突然像踩空了似的,身體猛地往下一沉,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她環顧著這個空空蕩蕩的房間,再無睡意。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她看到的是個陌生電話,一接聽,才知道又是郭鵬飛。


    “是我,沒打擾你休息吧?”郭鵬飛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無力,其間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胡梅記得他之前提過自己患了絕症的事,本來想問問他的病情,臨時又改變了問題:“有事嗎?”


    郭鵬飛甕聲甕氣地說:“還是之前的事,我想見你一麵,想見見兒子。”胡梅沉默了片刻才說:“兒子不會見你的,有什麽事你跟我說吧。”


    “那我們見個麵,明天行嗎?”郭鵬飛的語氣很急促,也充滿了期待。胡梅其實也早就想跟他見一麵,正好借機處理幹淨之前的事。於是,她答應了他,並且約定了明天見麵的地點。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胡梅按照昨天約定的地點,早早來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火鍋店,沒想到郭鵬飛比自己還要先到,並已經點好了菜。


    四目相對,雖然分別這麽多年,但還是依稀能記起彼此的眼神。滿臉瘦削蒼老的郭鵬飛一見她,立馬站了起來。他身著一件深色夾克,花白的頭發也稀稀拉拉地趴在頭頂。他麵對著曾經的愛人,兩隻手無處安放,就連“請坐”二字都沒能說出口。


    胡梅在他麵前坐下後,他忙說:“點的都是你以前喜歡吃的菜,多吃點。”胡梅暗自歎了口氣,搖搖頭說:“早就不喜歡吃了。我現在來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說完我還得趕緊回去,店裏忙得很。”


    郭鵬飛埋下臉,重重地說了一聲“對不起”。胡梅印象中的郭鵬飛,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她端詳著那張臉,沉聲反問道:“對不起什麽?”


    “當年的事,我一直想找機會當麵跟你說一聲抱歉。”郭鵬飛緩緩抬起頭來,“梅子,離開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但我明白已經沒有機會回頭,也不乞求你的原諒……”


    他沉沉地吐了口氣,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現在,我已經受到了懲罰……”


    在他的講述中,胡梅才知道,他跟那個女人結婚後,又生了個女兒,結果五歲時得了一場重病夭折了。後來他與那個女人離婚。這些年來,他跌跌撞撞,做生意血本無虧,賭博出老千被打得大出血,後來因為詐騙又進去關了幾年……總之,反正是做任何事都不順利。


    “可能是老天爺覺得對我的懲罰還不夠吧,又讓我得了絕症。”郭鵬飛苦笑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也沒幾天還日子了,除了當麵說一聲抱歉,別的什麽都做不了。”


    胡梅轉過臉,將目光投向窗外。此時,她的心特別亂,倒不是因為郭鵬飛的那些話,而是感覺似乎有一根繩子,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令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吃點吧。”郭鵬飛臉上現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也許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請你吃飯了。”說話間,他自己先吃上了。


    胡梅收回目光,問道:“還有得治嗎?”他邊吃邊輕描淡寫地說:“都說是絕症了,沒法治。”她頓了頓,又說道:“那就趁著還能吃的時候,多吃點吧。”


    郭鵬飛聽了這話,陡然間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眼睛一紅,滴落兩顆熱淚,顫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胡梅拿出手機,打開相冊裏麵胡家豪的照片放在他麵前。


    郭鵬飛看到胡家豪時,頓時眼睛都亮了,盯著兒子的照片,顫抖的越發厲害了,激動地說:“一晃都長這麽大了,帥氣,像……像你。”


    “家豪去了上海,恐怕得要幾天才能回來。”胡美知道兒子不想見他,所以撒了個善意的謊言。誰知,郭鵬飛說:“沒事,我能等。我等他回來再過來找他。對了,我現在住鎮子上,租了一間房子。”


    胡梅不解:“你想見我,我給你機會了。為什麽還非要見家豪?”他固執地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想見親兒子一麵,不過分吧?”


    “不是我不想讓你見他,是他自己不願意見你。”胡梅無奈之下隻好跟他說了實話。他張了張嘴,懊惱地說:“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母子倆,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可我……”


    “好了,別說了。”胡梅製止了他,“我答應來見你,今天也來了。我原本不想來的,是兒子讓我來,我這才答應了你。現在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郭鵬飛聽說她要離開,忽一下就站了起來,然後走到她麵前,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我求求你,求你讓我見他一麵吧。我都是快沒幾天的人了,我保證隻見他最後一麵,馬上消失在你們的生活中。”


    胡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到了,慌忙起身後退了兩步,幸好這個點兒店裏沒有其他客人,她才不至於如此尷尬。她讓他起身,他卻一動不動,連連搖頭說:“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兒子不想見你,你這又是何苦呢?”胡梅無奈至極,“你要再這樣,我可就……”她話未說完,他突然噴出一口濃血,嚇得她花容失色……


    巴山鎮衛生院,郭鵬飛仍然陷入昏迷中。胡梅坐在病床前守著,望著那張蒼老,毫無血色的臉,內心也是蒼白無力。人都是有情感的動物,胡梅何嚐不是。她自然不自然地想起了倆人當年從相識到相知,再到走進婚姻殿堂的過程,那一切仿佛曆曆在目。


    郭鵬飛的臉在她眼裏越放越大,她的心情也在時間漩渦裏旋轉。可是,時過境遷,時間回不去了,他們也再回不去了。


    崔潔已經兩天沒回家了,韓勇也好像並不心急,整天閉門不出,家裏的電視機開了大半天,都快被他看爆了。韓世川和劉娜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也實在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隻能裝作波瀾不驚,正襟危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韓勇總算起身去了一趟衛生間,出來時說道:“你們倆閑著沒事幹嗎?不用陪著我,出去走走吧。”


    “沒什麽事,不去。”韓世川直言,韓勇卻說:“去你大姐飯館看看吧,要是太忙,能搭把手就搭把手。”韓世川說:“行啊,您跟我們一塊兒去吧,順便吃了晚飯再回。”


    “我不去,你們去吧。”韓勇非常固執,韓世川說:“您不去,我們也不去。待會兒我和娜娜做晚飯,就在家裏吃吧。”韓勇歎道:“吃不下,晚飯不吃了,你們也不用做了。”


    劉娜和韓世川對視了一眼,說道:“行吧,既然爸不餓,我們出去轉轉,晚上去大姐那兒對付一口,再給爸打包回來。”


    韓世川還想堅持,見劉娜給自己使眼色,隻好齊齊出門,在樓下才問她剛才跟自己使眼色究竟是什麽意思。劉娜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你沒發現爸很反常嗎?”


    “怎麽反常了?”韓世川不理解,劉娜道:“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奇怪,你沒發現爸一個勁的想要把我倆支出去嗎?”他聽她如此一說,不禁歎道:“對呀,確實很怪異,我怎麽就沒發現呢?”


    “你這個心理醫生,怎麽遇到爸,就把自己的專業給弄丟了?”劉娜這話雖是調侃,卻說到韓世川心坎裏了,他無奈之下,也自我調侃道:“這話你算是說對了,幹我們這個的,要是長期脫離臨床,確實會荒廢專業。”


    劉娜安慰道:“沒事,等項目做起來,你很快就會回到臨床做自己喜歡的事了。別說這個了,你不想知道爸到底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想啊,當然想。你有什麽好主意?”韓世川問,劉娜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等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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