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劉蓓第一次在韓世川麵前跳舞,她還自謙地稱自己是胡亂在跳。韓宇在一邊驚歎道:“姑姑,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怎麽從來不知道你還會這個才藝。”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呢。”劉蓓滿臉驕傲,“隻不過結婚以後啊,就一件一件給拋棄了。”韓宇於是問她還會哪些才藝,她神神秘秘地說:“那可不能告訴你,我得一件件展示。放心吧,以後你會慢慢知道,你姑姑我會的可多了。”


    韓世川心情大好,聽著他們二人拌嘴,也不多嘴,待他們停下來後才說:“劉蓓,今天的事真的要特別感謝你!不過,我也是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跳舞,以前怎麽從來沒見你跳過。”


    劉蓓沒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帶著玩笑的口吻反問道:“深藏不露,聽說過嗎?”她頓了頓,又深深地歎了口氣,“其實我跟我姐從小到大都喜歡跳舞,記得上小學時還經常上台參加學校的文藝表演。後來,還有專門的舞蹈機構去家裏,打算讓我和姐走專業方向,可爸說耽誤學習,就沒讓我們繼續跳了。”


    韓世川歎道:“可惜啦。怪不得我剛才看你跳舞時有模有樣,不像是個新手。要是爸不阻止,也許現在多了兩個偉大的藝術家。”劉蓓苦笑道:“後來我才知道,要想走專業路線,不僅要花費很多時間,還要花很多錢。”


    “所以爸當年是因為錢的原因阻止了你們姐妹倆的夢想?”韓世川懂了,劉蓓沒有否認:“不過也確實需要花很多錢,所以我小時候雖然恨過爸,但長大後,懂事了就再也沒怪過爸。”


    “我喜歡跳舞!”崔潔忽然插了一句,“明天你還可以陪我一起去跳舞嗎?”劉蓓和韓世川對視了一眼,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韓世川明白母親這個問題令她為難了,因為他們或許明天就得離開巴山鎮。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母親麵前,蹲下身,凝視著她的眼睛:“媽,爸說他明天會陪您過去。”


    崔潔像是明白了什麽,但又似懂非懂,平靜地嘟囔了一句韓世川沒聽清的話,便合上嘴,再也不吭聲了。


    韓世川在劉蓓的注視下,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別再為這事操心。劉蓓報之一笑:“我沒什麽可操心的。倒是你,是不是該回去上班了?再說姐一個人在醫院,你放心嗎?”


    “哪裏能夠放心啊,現在媽找到了,我也該回去了。”韓世川一手推著輪椅,一手摸著韓宇的頭,“宇兒,爸明天要走了,你可得記住跟爸說過的話。”


    “放心吧,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韓宇右手握拳,擂著胸口,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劉蓓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韓世川也自嘲地笑了起來,問她這話是褒還是貶?她拉著韓美蘭一路小跑到了前麵,頭也不回地說:“自己想吧。”韓世川愣在原地,問韓宇:“你姑姑什麽意思?”


    劉娜再一次感覺自己快要頂不住了,惡心、嘔吐的症狀瘋狂襲來,將她推向快要崩潰的邊緣。


    醫生告訴她這是病症引發的正常現象,如果病情沒有得到控製,那麽類似的情況會接二連三發生,而且將危及她的生命。所以,極力建議她盡快接受手術。


    劉娜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她並非不想手術,而是了解到手術也並非可以一勞永逸,手術後不僅影響美觀,而且複發率不低,意味著她很可能要承受雙重痛苦。


    主治醫師說服不了她,但又不忍心她繼續痛苦下去,隻好背著她給韓世川打電話。韓世川接到電話時是晚上八點左右,再也坐不住,原本明天一早啟程的計劃不得不被迫提前。


    這時候,崔潔已經休息。他沒敢驚擾母親,隻是隔著門縫看了片刻,然後稱單位有急事,跟父親告別狠心離去。他也沒去大姐家跟韓宇告別,上車後才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和劉蓓要連夜趕回宜江。


    從巴山鎮開車去宜江市,得要五個多小時。韓世川非常擔心劉蓓一個人能否吃得消。可劉蓓讓他想睡就睡,不用擔心自己。


    “放心吧,我不睡!”韓世川雙眼凝視夜色,心裏牽掛著劉娜。沉默了許久的劉蓓忽然開口:“姐夫,聊聊吧。”


    韓世川收回心思:“嗯,聊吧!”劉蓓一隻手撐著臉,一隻手握著方向盤:“跟我說實話吧,我姐到底怎麽了?”


    韓世川微微一愣,原本還打算繼續用謊言掩蓋劉娜的病情,但轉念一想,她這次回去也會很快知道真相,於是沉沉地吐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對不起!”


    “我應該早猜到了!”劉蓓的聲音在顫抖,“我姐的病挺嚴重……還能治好嗎?”


    韓世川胸口處傳來一股刺痛。他緊緊地捂著刺痛的位置,隻待刺痛感消失:“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你姐不讓我跟你說……”


    劉蓓在韓世川的講述中,耳朵裏嗡嗡作響,感覺心髒快要被撕裂,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你姐住院之後,我請了醫院最好的醫生,可她不想做手術,我說服不了她。”韓世川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蓓蓓,我希望你可以幫我勸勸她,如果不手術,可能……可能機會不大。”


    劉蓓把車停在路邊,點燃一支煙,然後繼續開車。韓世川從來不知道她會吸煙,問她什麽時候學會的。


    “其實我一直都會,大學那會兒就會了。隻不過王曉斌不喜歡我抽煙,認識他之後就戒了。”劉蓓說著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我姐骨子裏其實是個非常愛美的人,隻不過跟你結婚後,既要顧家庭又要管孩子,還得忙於工作,就沒多少時間打扮自己了。”


    韓世川何嚐不明白這些情況。從他第一次見到劉娜時,就知道她是個特別愛美的姑娘,喜歡買衣服,喜歡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可是,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很少打扮自己了,每天素麵朝天,忙忙碌碌,匆匆忙忙。


    “我知道,結婚後我忽略她太多了!”韓世川歎道。劉蓓問他,韓宇是否已經知道劉娜的病情。韓世川搖搖頭:“沒敢告訴他。家裏人,目前隻有你跟姐夫猜到,其他人不知道,我也不敢說。”


    劉蓓理解他的心情,別說劉娜患了如此嚴重的病,就說王曉斌出的這個事,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講起。


    “說說你自己吧,這次出來逛了一圈,心情好多了吧?”韓世川從一個沉重的話題轉移到了另一個沉重的話題。


    劉蓓輕描淡寫地說:“我沒事!”韓世川聽得出來,她是在敷衍自己,於是沒話找話似的,無奈歎道:“你說老天為什麽就不會讓一個人,一個家庭永遠的風平浪靜?總是時不時地給你個驚喜,一會兒溫柔地摸你一下,一會兒又狠狠地打你一巴掌,反正就是要讓你不得安寧。”


    劉蓓因為這句話想到了很多,包括她和王曉斌這個家庭,也包括她的父母,以及這麽多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陡然明白,其實很多事情的發生並非偶然,而是早已埋下隱患。


    “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我們自己作出來的。”她冷不丁冒出來這句話,得到了韓世川的響應,他歎道:“何嚐不是呢?”


    對韓世川而言,他懊惱自己忽略家庭,忽略劉娜,讓她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太多,巨大的生活和工作壓力,造成了她身體的超負荷,終於垮掉了。


    再比如母親的出走,如果不是父親以及他們兄妹的折騰,她可能也不會毅然決然地拋下家庭。


    “我爸媽生了我姐後,是想要個兒子的,沒想到又生了我。”劉蓓的聲音,在無邊的夜色裏顯得格外低沉,“所以我們姐妹倆從小到大都不怎麽受待見。他們對兒子的期待,最後轉移到了你和王曉斌身上,可姐夫你又不爭不搶,什麽事都聽天由命,工作多年依然是個普通醫生……”


    韓世川明白她沒說完的話,也十分清楚自己在嶽父嶽母麵前,這麽多年一直不受待見的原因。


    “後來他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曉斌身上。你也看到了他們對曉斌的態度。曉斌確實工作能力強,升遷也快。其實我也挺為曉斌自豪的,也希望他在仕途上越走越遠。”劉蓓回憶起王曉斌的事情時,似乎不帶一點情感,也沒有任何情緒,“後來,他變了。可能是因為之前我爸媽瞧不起他是農村出來的,曾反對我們在一起,所以有權有勢之後,開始通過一次次出軌的方式去報複他們……”


    到頭來,王曉斌如願以償地報複了劉家,可傷害最大的是劉蓓,同時也終於將自己折騰了進去。劉蓓在此次旅行的途中,一路上想了很多事,也思考了許多。


    “姐夫,我一直想問你個事。”劉蓓的聲音變得很輕,很平靜,“這些年來,我父母對你的態度那麽的不好,你就沒想過要離開我姐,離開這個家庭?”


    韓世川被她問住了。他扭過臉,透過車窗,將目光轉向無邊的夜色,思慮片刻,幽幽地說:“我確實恨過嶽父嶽母,但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我的態度,而是對你姐的態度。”


    劉仁君和趙雲芝每次數落韓世川的不是時,如坐針氈的人是劉娜,所有的風言風語、惡言惡語她都得聽著受著。每次回去,韓世川都必須反過來勸她不要放在心上。


    “你姐這個人其實很要強,我勸她不要太多在意他人的評判,每次她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我明白她並沒有真正放下。”韓世川苦笑道,“而我跟她恰恰相反,是個心裏不大裝事的人,所以就隻能她一個人承受巨大的壓力。”


    “我挺羨慕你的,真的!”劉蓓笑道,“這些年喝過不少雞湯,比如莫管世事紛擾,過好自己的一生;又比如每個人生來,就開始朝著死亡這個目的地而去……現在回頭想想,折騰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她這句話很明顯在影射王曉斌,韓世川也聽出來了。可他又說:“其實曉斌這個人這些年為家裏也付出了不少,如果他不是思想出現了偏差,以後應該可以走得更遠吧。”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倒是希望他跟你一樣,永遠不爭不搶,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夠了。什麽仕途名利,都是過眼雲煙。”劉蓓打開車窗,讓冷風吹進來,也讓自己有些混沌的腦子變得清醒了一些。韓世川被她這話逗樂,卻又苦笑道:“我是個沒什麽上進心的人,卻被你說得這麽的冠冕堂皇。還有,我也沒有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要是當初能夠多一些對家庭的責任,你姐也不會累得病倒了。”


    “你是個好男人,我姐沒有嫁錯人!”劉蓓這句極為普通和中肯的評價,在韓世川聽來卻心如刀絞,不禁歎道:“我要真是好男人,就不會讓娜娜跟著受了那麽多委屈。”


    “人活著,哪有不受委屈的?”劉蓓想起自己在王曉斌麵前受的委屈,有時候就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段。


    時間在二人的閑扯中偷偷流逝,五個多小時轉瞬即逝,十二點剛過,就進了宜江市。午夜時分的城市,依然燈火璀璨,依然車水馬龍,宛如白晝。


    韓世川讓劉蓓將自己放到醫院門口,然後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看望劉娜。可她一口拒絕了他,還稱自己一點兒也不累。韓世川拗不過她,不得不遵從她的心意,進城後直奔醫院而去。


    醫生給劉娜用藥後,惡心嘔吐的症狀暫時緩解,慢慢進入了夢鄉。韓世川和劉蓓躡手躡腳地走進病房,然後在病床前坐下,也不打擾她,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她,任憑時光靜靜流淌。


    也不知什麽時候,劉娜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繼而睜開了眼睛。當她看到韓世川和劉蓓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不過,她很快確定自己並非在夢裏,與二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眼裏流露出疲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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